1慕尼黑的冬日常被云层裹着,细碎的雪沫子飘在空气里,落在季杨杨敞着的羽绒服拉链上,
很快化成一小片湿痕。他刚从机械工程系的实验室出来,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碱水面包,
面包壳子硌着指尖——这是他来德国的第三个月,
味觉还没完全适应这种带着海盐颗粒的干硬,却已经习惯了口袋里随时揣着面包赶路的节奏。
实验室的项目进入关键期,他连着熬了两个通宵,眼下只想回宿舍倒头睡。
路过街角那家总是播放古典乐的音像店时,
橱窗里一张巴赫协奏曲的黑胶唱片勾了他一下——去年在北京,
黄芷陶总说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最适合写作业时听,那时他还嘲笑她“老派”,
说电子乐才够劲儿,现在倒自己停下了脚步。正盯着唱片封面出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犹豫的中文:“请问……这里能刷银联卡吗?”声音不算响,
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季杨杨的耳朵里。他猛地回头,
撞进一双熟悉的杏眼——黄芷陶站在音像店门口,穿着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
头发扎成低马尾,发梢沾了点雪,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正抬头跟店主比划。她也愣了,
手里的卡差点滑掉,眼睛瞪得圆圆的:“季杨杨?
”季杨杨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被面包干噎住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店主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德国老头,见两人用中文聊起来,摆了摆手,
指了指收银台的银联标志,又指了指墙上的时钟,意思是快打烊了。黄芷陶哦了一声,
赶紧付了钱,捧着包装好的黑胶唱片转过身,
脸上还带着没散的惊讶:“我来慕尼黑艺术学院交流,学声乐,刚办完手续出来逛逛。你呢?
你不是说要去斯图加特?”“斯图加特的项目临时调整,转到慕尼黑工大了。
”季杨杨把手里的面包往口袋里塞了塞,手指蹭到面包屑,有点局促地捻了捻,
“你什么时候到的?”“昨天刚下飞机,住的公寓就在前面那条街。
”黄芷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红砖楼,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糖霜,
“本来想安顿好再联系大家,没想到这么巧……”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来,
黄芷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唱片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些。季杨杨瞥见她冻得发红的鼻尖,
没多想就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了过去:“戴上吧,这儿冬天比北京冷。
”那是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是刘静临走前给他织的,针脚有点歪,却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黄芷陶愣了愣,没接:“不用了,我包里有围巾,就是刚才没拿出来……”“拿着。
”季杨杨把围巾往她手里一塞,语气有点硬,却没等她反驳就转身往街角走,
“前面有家热可可店,去坐会儿?”黄芷陶看着手里带着体温的围巾,指尖触到柔软的羊毛,
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快步跟上季杨杨,把围巾绕在脖子上,长度刚好盖住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弯起来的眼睛:“你还记得我喜欢喝热可可啊?”季杨杨脚步顿了顿,
耳根有点发热,却没回头:“谁记得。就是刚好知道那家店还行。
”热可可店藏在两条街的夹缝里,门面很小,门口挂着个生锈的铜铃铛,一推门就叮当作响。
店里暖融融的,飘着巧克力和肉桂的香气,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老夫妇,
正头挨着头看一本相册。季杨杨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热可可,
还加了两球香草冰淇淋——他记得黄芷陶以前总说,热可可配冰淇淋才是“灵魂吃法”。
“你怎么突然学声乐了?”季杨杨搅着杯子里的可可,看着冰淇淋慢慢融化,
在褐色的液体上晕开一层奶白,“以前没听你说过喜欢这个。”黄芷陶捧着杯子,
指尖贴着温热的陶瓷壁:“高中的时候不是总跟英子一起去唱歌吗?
后来发现自己还挺喜欢的。本来想考音乐学院,我爸妈觉得不稳定,
就让我先学了一年工商管理,今年终于争取到交流机会,来这边学声乐表演。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星星。季杨杨看着她,
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黄芷陶唱了一首英文歌,站在舞台上,灯光打在她身上,
整个人都在发光。那时候他坐在台下,正跟方一凡抢零食,只匆匆瞥了一眼,
现在却突然清晰地记了起来。“那挺好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季杨杨低声说,
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2黄芷陶笑了笑:“你不也一样?以前总说要开赛车,
现在学机械工程,也算离梦想近了一步吧?”提到赛车,季杨杨的眼神暗了暗。来德国之前,
他去赛车场跑过一次,却在过弯时想起刘静住院时苍白的脸,猛地踩了刹车。从那以后,
他就把赛车服叠进了行李箱最底层,再没碰过。“不一样。”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可可的甜腻压不住心里的涩,“机械工程是正经专业,赛车……就是个爱好。
”黄芷陶看出他情绪不对,没再追问,转而拿起桌上的黑胶唱片:“你刚才也在看这个?
我一直想买巴赫的这套变奏曲,国内很难找。”“嗯,听见店里放,就多看了两眼。
”季杨杨顺着她的话转了话题,“你还在听古典乐?”“对啊,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黄芷陶眼睛亮了起来,开始跟他讲巴赫的复调有多精妙,讲她最近在练的咏叹调有多难,
讲慕尼黑爱乐乐团的音乐会有多难抢票。季杨杨没怎么听懂,却听得很认真,
看着她说话时手舞足蹈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不知不觉,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路灯的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黄芷陶看了眼手机,
惊呼一声:“都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还要去学院报道。”季杨杨也站起身,结了账,
跟她一起走出店门。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在脚下咯吱作响。两人并肩走着,没怎么说话,
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路过黄芷陶住的公寓楼下时,黄芷陶把围巾解下来,
递还给季杨杨:“谢谢你的围巾,还有热可可。”“不用谢。”季杨杨接过围巾,
指尖碰到她的手指,冰凉的,“上去吧,外面冷。”黄芷陶点点头,转身要走,
又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他:“季杨杨,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听音乐会吗?
我手里有两张下周末的票,是勃拉姆斯的交响乐。”季杨杨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
”黄芷陶笑了,挥了挥手:“那我周末联系你!拜拜!”看着她跑进公寓楼的背影,
季杨杨站在原地,手里攥着还带着她体温的围巾,心里像是被热可可暖透了。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飞雪,突然觉得慕尼黑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接下来的一周,
季杨杨的日子依旧是实验室和宿舍两点一线,却比以前多了点期待。
他会在休息的时候拿出手机,看看黄芷陶有没有发消息,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周五晚上,他收到黄芷陶的微信,说音乐会是周日下午的,让他提前半小时在音乐厅门口等。
周日那天,雪停了,太阳难得露了脸,把积雪照得闪闪发光。季杨杨特意换了件干净的外套,
还把刘静织的围巾好好地围在脖子上。他提前十分钟到了音乐厅门口,
却看见黄芷陶已经在那儿等了,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羽绒服,头发披下来,
发梢微微卷曲。“你来得好早。”季杨杨走过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怕迟到,
提前出来了。”黄芷陶笑着说,从包里拿出一张节目单递给她,“你先看看,
勃拉姆斯的《第一交响曲》,我特别喜欢第二乐章。”音乐会开始后,音乐厅里鸦雀无声。
当指挥家举起指挥棒,乐队奏响第一个音符时,季杨杨突然有点紧张。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黄芷陶,她正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
像是完全沉浸在了音乐里。季杨杨也慢慢静下心来,听着弦乐和管乐交织在一起,
低沉的大提琴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温柔又有力量。第二乐章开始时,
黄芷陶悄悄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听这个小提琴的旋律,是不是像在跟大提琴对话?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朵,有点痒。季杨杨点点头,没说话,却把目光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舞台上的灯光打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长长的,落在脸颊上,像一片小小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