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惨白得像一张遗照。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绝望,刺得人鼻腔发酸。
我妈就跪在我面前,死死抱着我的小腿,哭得涕泗横流。那张我曾无比熟悉的脸上,
此刻写满了卑微与乞求。“瑶瑶,妈求你了,你就救救你弟弟吧!他是你亲弟弟啊!
你不救他,谁救他?”她身后,我那二十四岁、人高马大的弟弟林伟,脸色苍白地倚在墙上,
眼神躲闪,却又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期盼。我平静地看着她,
心脏像一块被反复浸入冰水的石头,早已感觉不到温度。“我救他,谁救我?”说完这句,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腿从她的禁锢中抽出。我转身,一步一步,决绝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光。
身后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再也没有回头。1.一切的开端,是在一周前。
林伟突发急性肾衰竭,被送进了ICU。医生说,情况很严重,最好的治疗方案是肾脏移植。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那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里炸开了锅。我妈第一个反应,
就是攥住我的手,眼睛里放出一种让我毛骨悚然的光。“瑶瑶,你是姐姐,
你和你弟血型一样,你的肾……肯定能配上!”那一刻,我甚至没有感觉到震惊,
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麻木。二十六年来,
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为了给林伟当备用零件库而存在的。小时候,他缺钱买游戏机,
我妈就抢走我的压岁钱。上学时,他想买最新款的球鞋,我妈就停掉我的美术课外班,
说女孩子学那些没用。考大学那年,我们分数相近,我能上一个重点大学的王牌专业,
他只能去一个普通二本。我***着我改了志愿,去了一所离家近的师范,
理由是:“你弟弟一个人在外地,我不放心。”工作后,我每月工资八千,要上交六千,
因为“你弟弟刚毕业,还没稳定,你当姐姐的帮帮他不是应该的吗?”我就是他们家的血包,
是弟弟人生的垫脚石。而现在,他需要的,是我身体里的一颗肾。2.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看着医生递过来的配型报告。“HLA配型结果是全相合,医学上来说,
你是最完美的捐赠者。”医生公事公办地解释着。我妈在一旁喜极而泣,抓着我的胳膊,
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捏碎。“太好了!瑶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救你弟弟!
”我看着那张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扎进我的眼睛里。我问医生:“医生,
捐一个肾,对我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医生顿了顿,
用一种专业的、不带感情的口吻说:“理论上,单个健康肾脏可以代偿性地满足身体需求。
但术后需要注意,不能劳累,避免感染,饮食要严格控制。长远来看,
患上高血压、蛋白尿等疾病的风险会比普通人高一些。而且,你以后就再也没有备用的了。
”再也没有备用的了。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我转头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问:“妈,你听到了吗?”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随即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医生就是喜欢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咱们家亲戚里头,
那个谁谁谁不也捐了吗?现在不也好好的!瑶瑶,你年轻,身体好,恢复得快,没事的!
”她甚至不愿意思考一秒钟,这件事对我意味着什么。在她的世界里,我的存在,我的健康,
我的未来,都远不如她儿子的命重要。3.“我不捐。”我说出这三个字时,
整个病房都安静了。我妈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好像我在说什么天方夜谭。“你说什么?林瑶,
你再说一遍!”“我说,我不捐。”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那是我的肾,
我有权利决定它的去留。”“你没有权利!”我妈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划过玻璃,“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的身体也是我给的!我让你捐,
你就得捐!那是你亲弟弟!”林伟也终于开了口,声音虚弱却充满了指责:“姐,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我们是一家人啊!医生都说了,少一个肾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为什么要见死不救?”一家人?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林伟,
你上个月花两万块买最新款手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你瞒着爸妈偷偷借网贷,
让我给你还三万块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你开着我给你买的二手车,
带着女朋友到处炫耀,却连一句谢谢都没对我说过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把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吼了出来。
“现在你需要我的肾了,你就记起我们是一家人了?晚了!”4.那一天,
我们彻底撕破了脸。我妈指着我的鼻子,
骂我“白眼狼”、“冷血动物”、“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爸,
那个常年在家中扮演隐形人的男人,也终于站了出来,用他一贯的和稀泥口吻劝我:“瑶瑶,
别跟你妈犟,她也是急糊涂了。你弟弟……你弟弟毕竟是你唯一的弟弟啊。”唯一的弟弟。
是啊,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而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为这个儿子牺牲掉的女儿。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那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不想再争辩,不想再嘶吼。因为我知道,没有用的。在一个只论亲疏、不问是非的家庭里,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群装睡的人。我站起身,平静地对他们说:“你们不用再说了。
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从今天起,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然后,
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我妈跪在医院走廊上,试图用亲情和道德绑架我,
留住我这个“完美的捐赠者”。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一个心死了的人,
是不会再被任何东西绑住的。5.我用了一天的时间,处理好了我前半生留下的所有痕迹。
辞职,退租,注销手机号,清空了所有的社交账号。我把工作以来攒下的五万块钱,
留了两万,剩下的三万,连同我所有的银行卡、证件复印件,一起装在一个信封里,
寄回了那个我再也不想称之为“家”的地方。信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从此,
我们两不相欠。”做完这一切,我拉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
买了一张去南方的、最快发车的火车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窗外的城市灯火迅速倒退,
变得模糊。我靠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苍白的倒影,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那不是为他们流的,是为过去二十六年,那个一直活在压抑和委屈中的自己。林瑶,
从今天起,你自由了。你只为你自己而活。6.我选择的城市叫云城,
一座四季如春的南方海滨城市。我选择它,仅仅是因为它离我的家乡最远,
足足有两千多公里。初到云城,日子很艰难。我身上只有两万块钱,
租了一个最便宜的城中村单间,押一付三后,所剩无几。我需要一份工作,立刻,马上。
我大学学的是会计,但毕业后在我妈的安排下,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做出纳,工作清闲,
但也消磨了斗志,专业能力几乎荒废。我海投简历,却四处碰壁。大公司嫌我没有工作经验,
小公司给的薪水连房租都付不起。一连半个月,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眼看着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焦虑像藤蔓一样,将我死死缠绕。最绝望的时候,
我甚至想过去餐厅刷盘子。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海边的堤坝上,
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突然很想哭。逃离是那么决绝,可逃出来之后的世界,
也并非一片坦途。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我身边响起。“你好,这么晚了,
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看起来斯斯文文。“我没事,就想吹吹风。”我有些戒备地回答。他笑了笑,没有再靠近,
只是在我旁边隔了两个身位的地方坐下。“看你好像不太开心,遇到什么事了吗?
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说说,我是做心理咨询的,或许能给你一些建议。”我愣住了。
也许是那个夜晚太温柔,也许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干净,
也许是我积压了太久的孤独需要一个出口。我鬼使神差地,把我的故事,简略地讲给了他听。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任何评判。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听起来,
你经历了一段很艰难的时光。但是,你能勇敢地走出来,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
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他的声音,像一阵温暖的海风,轻轻拂过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我知道了他叫陈宇,是一家心理咨询所的合伙人。
他也知道了我的困境。临走时,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们公司最近正好在招行政助理,
虽然和你的专业不太对口,但要求不高,也比较稳定。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来试试。
”7.我去了陈宇的公司面试。那是一家小而美的心理咨询所,坐落在一栋安静的写字楼里,
装修得温馨又雅致。面试我的是陈宇的合伙人,一个干练利落的短发姐姐,叫苏晴。
她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我有些紧张,但还是实话实说。没想到,苏晴听完后,
当场就拍板了。“行,就你了。明天来上班吧。”我有些不敢相信:“苏姐,
我……我没有相关经验。”苏晴笑了:“经验可以学,但你身上的那股劲儿,不是谁都有的。
一个敢和原生家庭决裂,跑两千多公里重新开始的女孩,我相信她做什么都不会差。
”就这样,我在云城有了第一份工作。行政助理的工作很琐碎,收发文件,接待访客,
整理档案,订购办公用品……但我做得格外认真。因为我知道,这是我新生的开始,
我必须牢牢抓住它。陈宇和苏晴对我很好。他们从不把我当下属,更像是朋友。
陈宇会不动声色地在我工位上放一杯热奶茶,苏晴会拉着我一起吃午饭,
给我讲公司里各种有趣的八卦。在他们的影响下,我慢慢地打开了自己。我开始学习化妆,
给自己买漂亮的衣服。我开始在周末去逛美术馆,看画展,
把我过去被剥夺的爱好一点点捡回来。我甚至报了一个夜校的会计实操班,
重新学习我的专业知识。我的生活,像一株旱了很久的植物,终于得到了阳光和雨水的滋润,
开始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8.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半年了。我的生活平静而充实,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遥远的“家”。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电话那头,是我表姐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瑶瑶……是你吗?”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新号码的。“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表姐叹了口气:“瑶瑶,
阿姨……阿姨她到处在找你。你弟弟的病越来越重了,医生说,再不换肾,
就……就撑不了多久了。”“所以呢?”我反问,“你打电话来,是想劝我回去捐肾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表姐急忙解释,“我就是……就是觉得,毕竟是一家人,
你……”“我没有家了。”我打断她,“当初我走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瑶瑶,那是你妈啊!她现在天天以泪洗面,人都瘦了一大圈,看着怪可怜的。
还有林伟,他才二十四岁……”“可怜?”我冷笑一声,“他们逼我捐肾的时候,
怎么没想过我也很可怜?林伟二十四岁,我就活该为他的人生买单吗?”“表姐,
我知道你心好,但这是我的事,你不用再劝了。以后也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说完,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拉黑了那个号码。9.挂了电话,我坐在工位上,浑身发冷。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可原来,那些伤害留下的阴影,远比我想象的要深。
陈宇端着一杯热可可走了过来,轻轻放在我桌上。“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抬头看着他,眼圈一红,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没再多问,只是抽了张纸巾递给我,
安静地陪在我身边。等我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温声说:“想不想出去走走?
”他带我去了海边,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地方。我们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
谁也没有说话。海风吹干了我的眼泪,也吹散了一些我心头的阴霾。“陈宇,”我轻声开口,
“谢谢你。”他转头看我,目光温柔:“傻瓜,谢什么。”“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林瑶,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的时候,
就觉得你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浑身是刺,但眼睛里却藏着光。”“我被那束光吸引了。
我想保护它,想让它越来越亮。”他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像大提琴的弦音,拨动了我的心。
“林瑶,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星光,
看着他身后无垠的大海,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一刻,我知道,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终于有了真正的依靠。10.和陈宇在一起后,我的生活变得更加明亮。
他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姜茶和暖宝宝。
他会陪我去看我喜欢的画展,即使他自己完全看不懂,
也会耐心地听我讲每一幅画背后的故事。他会在我学习到深夜时,
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宵夜,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陪着我。他用他的爱,一点一点地,
治愈着我原生家庭留给我的创伤。他让我知道,原来爱不是索取,不是牺牲,
而是平等的付出和珍惜。原来,我也是值得被爱的。在陈宇的鼓励下,
我顺利地考取了中级会计师资格证。苏晴知道后,大笔一挥,
直接把我从行政助理提拔成了公司的财务。工资翻了一倍,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
我和陈宇一起,在离公司不远的小区,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我们一起逛宜家,
挑选喜欢的家具和装饰品,把那个小小的空间,布置成了我们梦想中“家”的模样。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离开,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大概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失去了一颗肾,身体变得虚弱,然后继续被那个家庭吸血,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绝。11.平静的日子,
总会被突如其来的风浪打破。那天,我正在公司上班,一个同事突然拿着手机冲到我面前,
表情古怪。“瑶瑶,你看,这个新闻里的人……是不是你妈啊?”我接过手机,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档本地的民生调解类节目。画面里,我妈正对着镜头哭得撕心裂肺,
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和我记忆中那个强势的样子判若两人。“我女儿叫林瑶,
她……她嫌我们是累赘,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她弟弟现在躺在医院里,等着肾救命,
可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她……”“瑶瑶,妈妈知道错了,你回来吧!你弟弟不能没有你啊!
求求你了……”主持人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总结道:“多么令人心碎的场面。在这里,
我们也要呼吁一下这位名叫林瑶的女孩,无论你和家人有什么样的矛盾,血浓于水,
亲情是无法割舍的。你的弟弟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希望你能早日回家,
承担起你作为姐姐的责任。”视频下面,评论区已经炸了。“这女儿也太狠心了吧?
亲弟弟的命都不管?”“现在这些年轻人,越来越自私了,一点孝心都没有。”“人肉她!
把这种不孝女揪出来!”我看着那些恶毒的言论,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我没想到,他们为了逼我回去,竟然会用上这种手段。他们要把我钉在舆论的十字架上,
用道德的唾沫,把我淹死。12.办公室里,同事们的目光都变得异样。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对着我指指点点。苏晴冲了进来,一把抢过那个同事的手机,厉声道:“看什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