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六岁的矿工十六岁那年夏天,陈默第一次下井。天还没亮,母亲就把他摇醒了。
陈默揉着眼睛,看到母亲手里拿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那是父亲生前用的。
包里装着几个冷馒头、一壶凉白开,还有一条崭新的白毛巾。"今天跟老赵叔下井,机灵点,
别给你爸丢人。"母亲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陈默心里。
她转身去灶台忙活,背影瘦得像一张纸。陈默知道,自从三个月前父亲在井下出事,
母亲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黑山煤矿的清晨笼罩在煤灰里。陈默跟在老赵身后,
穿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卫老王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矿上的人都知道,
陈师傅的儿子来顶替了。"小子,跟紧我。"老赵五十多岁,
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洗不掉的煤灰,"井底下不是闹着玩的。"升降机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缓缓下降。陈默感觉耳朵一阵阵发胀,四周越来越黑,
只有头顶的安全帽灯投下一束惨白的光。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柴油味钻进鼻孔,
他死死抓住栏杆,指节发白。"第一次都这样。"老赵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等你闻到自己的汗臭味和别人的混在一起,就习惯了。"三百米深的井下,温度骤然升高。
陈默跟着老赵穿过低矮的巷道,不时要弯腰躲避头顶突出的岩石。
黑暗中传来隐约的机器轰鸣和人的喊叫声,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你爸以前就在这个工作面。"老赵指向前方一处塌陷区,声音低了下去,
"那次顶板突然来压..."陈默没说话。他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被五吨重的煤块砸中,
连全尸都没留下。矿上赔了三万块钱,母亲一分没动,全存在折子里,
说是给他将来娶媳妇用。"今天你先学推车。"老赵递给他一把铁锹,"看到那边的煤了吗?
装满一车,推到主巷道,有人会接应。"陈默接过铁锹,掌心立刻被冰凉的金属激得生疼。
装满一车煤花了将近半小时,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流,浸透了那件父亲留下的旧工装。
推车时,车轮在轨道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像是***着他的无力。中午休息时,
陈默坐在潮湿的地上啃冷馒头。老赵递给他半壶水:"慢点喝,井下缺水。
"周围几个老矿工打量着他,有人小声说:"陈师傅的儿子,长得真像。"下午第三车煤时,
陈默的双手已经磨出了血泡。他咬着牙没出声,但老赵还是看见了。"把手给我。
"老赵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胶布,熟练地缠在陈默手上,"明天会更疼,后天也是。一个月后,
你的手就不认识血泡长什么样了。"下班时,陈默几乎站不直腰。
升降机上升的过程比下降更难熬,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走出井口时,
夕阳刺得他睁不开眼。母亲在矿门口等他,看到他满身煤灰的样子,眼圈立刻红了。"妈,
我能行。"陈默说,声音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定。那天晚上,陈默躺在木板床上,
浑身酸痛得像被卡车碾过。他盯着天花板上父亲亲手糊的报纸,那些字在月光下模糊不清。
十六岁,他的同龄人还在教室里解方程,而他已经尝到了地心的滋味。
## 第二章 血与煤的洗礼三个月后,陈默已经能像老矿工一样熟练地推车了。
他的手掌结了一层厚茧,肩膀上的肌肉开始隆起,个子也蹿高了五公分。
矿井成了他的第二个家,黑暗不再让他恐惧。这天下午,陈默正在三号巷道清理散落的煤块,
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接着是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他抬头看见二十米外的支撑架正在变形,
顶板开始簌簌掉渣。"塌方!快跑!"有人大喊。陈默扔下铁锹就往主巷道跑,
身后传来轰隆的坍塌声。安全培训时学过,遇到塌方要往支护牢固的主巷道撤离。
他跑了十几步,突然听到微弱的呼救声。回头看去,老赵被一块掉落的煤块压住了腿,
正在挣扎。顶板还在持续塌落,随时可能完全坍塌。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死前的样子浮现在眼前,然后是母亲哭红的眼睛。
但他的身体已经自己做出了决定——他冲了回去。"坚持住!"陈默跪在老赵身边,
用尽全力推那块煤。煤块纹丝不动,老赵的脸色越来越白。
"小子...走..."老赵喘着粗气说。陈默没回答,抓起一旁的铁锹,
找准角度撬动煤块。一下,两下,煤块终于松动。他扔下铁锹,用肩膀顶开煤块,
拽着老赵的衣领往后拖。就在他们离开原地的瞬间,一大片顶板轰然塌落,扬起浓密的煤尘。
陈默护着老赵的头,被飞溅的小煤块砸得生疼。等尘埃稍定,他发现来路已经被完全堵死。
"臭小子..."老赵虚弱地骂着,眼泪却流了下来,"你爸会为你骄傲的。
"陈默检查了老赵的伤势——右腿骨折,但没有生命危险。他撕下自己的衣袖,
简单固定了伤腿,然后开始观察周围环境。塌方形成了一个约十平方米的封闭空间,
空气混浊但还能呼吸。陈默摸遍全身,找到半壶水和两块糖——这是母亲每天坚持给他带的。
他给老赵喂了口水,然后开始用铁锹敲击金属支架,发出有节奏的求救信号。"省点力气,
"老赵说,"救援至少要三小时。"陈默点点头,靠在煤壁上坐下。黑暗中,
只有两盏头灯的光线交织。他开始给老赵讲学校里的事,讲他曾经想当数学老师的梦想,
讲父亲带他钓鱼的往事。老赵静静听着,时不时插几句话。四小时后,救援队打通了通道。
当第一缕外来光线照进来时,陈默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因为持续敲击而血肉模糊。
这次事故让陈默在矿上出了名。周一的安全生产例会上,
矿长周大福难得地表扬了他:"小陈同志临危不惧,展现了我们黑山煤矿工人的优秀品质!
"陈默站在台上,看着台下几十张黝黑的脸。
他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后来他才知道,
那是矿上的机电技术员张工。## 第三章 技术的门槛事故后一周,
陈默被叫到了机电科办公室。张工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戴着厚厚的眼镜,
手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掉的机油。他是矿上为数不多的大学生,
据说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被发配到煤矿"接受改造",一待就是十年。"听说你初中数学很好?
"张工开门见山。陈默点点头。出事前,他的数学一直是年级前三。"想不想学点技术?
"张工推了推眼镜,"总比一辈子推煤车强。"陈默的心跳加快了。
他知道矿上的技术工人工资是普通矿工的两倍,而且不用每天累得半死。但他也听说过,
周大福矿长不喜欢工人"好高骛远"。"我...我可以学吗?
"张工笑了:"晚上七点来机电车间,别让人看见。"就这样,陈默开始了白天推煤车,
晚上学技术的双重生活。机电车间在矿区的角落,晚上很少有人来。
张工从最基础的电路开始教他,然后是各种机械原理。陈默学得很快,
那些复杂的图纸和公式在他眼里就像小时候玩的拼图,总能找到规律。"你小子有天分。
"三个月后,张工看着陈默独立修好一台损坏的电动机,难得地夸了一句。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那年冬天,矿上的主排水泵突然故障,
整个井下工作面面临被淹的危险。值班的电工查不出问题,急得团团转。
张工恰巧去省城开会了,矿长周大福在井口大发雷霆。"让我试试。"陈默站了出来。
周大福上下打量他:"你?一个推车工?""我跟张工学了一段时间。"陈默没多说。
周大福看了看表,水位正在快速上涨。"给你半小时。"陈默下到泵房,
仔细检查了电路和机械部分。问题出在一个隐蔽的继电器上,接触点因为长期使用已经烧蚀。
他没有备用零件,就用砂纸打磨接触面,重新调整了间隙。二十分钟后,水泵重新轰鸣起来。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陈默的命运。周大福虽然没说什么,但一个月后,
陈默被正式调到了机电科,工资涨了一倍半。母亲用第一个月的"技术员工资"买了肉和酒,
在父亲灵位前哭了一场。跟着张工,陈默学会了更多——不仅仅是机电维修,
还有井下通风、支护设计、瓦斯检测...他像一块海绵,吸收着所有能接触到的知识。
张工也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勤奋的年轻人,开始带他参加矿上的技术会议,
甚至让他协助制定开采方案。"煤矿是个吃人的地方,"有天晚上加班后,张工突然说,
"但如果你懂它的脾气,它也能养活你。"陈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时他还不知道,
这句话会在未来无数次回响在他耳边。## 第四章 权力的游戏五年时间,
陈默从推车工成长为黑山煤矿最年轻的技术主管。二十一岁那年,
他负责的巷道支护改革方案让开采效率提高了15%,
周大福在全体大会上宣布破格提拔他为采煤三队队长。庆祝酒席上,
周大福拍着陈默的肩膀说:"小伙子有出息!跟着***,保你前途无量!
"酒气喷在陈默脸上,让他想起井下腐烂的木头味。成为队长后,
陈默第一次接触到了煤矿管理的另一面。每周的生产会议上,
各队队长为了争夺更好的设备和人员明争暗斗;每月的安全考核,
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相打掩护;年终的表彰名单,往往是权力平衡的结果而非真实业绩的反映。
最让陈默不安的是周大福的管理方式。矿长办公室永远烟雾缭绕,决策往往在酒桌上做出。
安全投入能省则省,生产指标却年年加码。有次陈默提出更换老化的通风设备,
周大福笑着说他"书生气太重"。"知道为什么用你吗?"有天张工喝多了,突然问陈默。
陈默摇头。"因为你没背景,好控制。"张工冷笑,"周大福需要能干活的狗,
不是会咬人的狼。"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陈默头上。他开始仔细观察周大福的一举一动,
远分到最轻松的工作面;安全事故的统计数字总是被"技术性调整"...2008年冬天,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袭击了矿区。气温骤降到零下二十度,老旧的供暖系统不堪重负。
周大福却下令加大开采量,理由是"煤价上涨,机不可失"。
陈默负责的工作面遇到了复杂地质条件,顶板异常破碎。他坚持要求增加支护密度,
降低开采速度,却被周大福当众训斥:"就你事多!别的队怎么没问题?完不成任务,
年底奖金别想要了!"那天下午,陈默独自在井下检查支护情况。突然,
他听到细微的"咔咔"声,经验告诉他这是顶板来压的前兆。他立即下令撤出所有工人,
十分钟后,那片工作面果然发生了大面积塌方。因为提前撤离,无人伤亡,
但生产停滞了三天。周大福把陈默叫到办公室,脸色阴沉:"你知道这三天损失多少钱吗?
""如果没撤人,损失的就是人命。"陈默直视着周大福的眼睛。周大福突然笑了,
那种笑让陈默后背发凉:"小陈啊,你太年轻。在煤矿,有些代价是必须付的。
"这次冲突后,陈默明显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了。重要会议不再通知他参加,
资源分配时他的队总是吃亏。有传言说周大福在找机会"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张工悄悄警告陈默:"小心点,周大福背景很深。他姐夫是市煤炭局的副局长。
上的各种异常情况——违规操作、虚假报表、设备隐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只是技术人员的职业习惯,也许是对父亲的一种交代。笔记本藏在床板下,
和父亲的照片放在一起。照片上的父亲年轻英俊,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完全不像个矿工。
陈默常常想,如果父亲还活着,会支持他现在的选择吗?
## 第五章 透水事故2010年雨季来得又早又猛。连续一周的暴雨后,
陈默在例行检查中发现西翼巷道的渗水量明显增加。根据地质资料,
那片区域下方有老窑积水,按规定应该立即停止作业,打钻探水。陈默的报告刚递上去,
周大福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矿长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生产副矿长刘能和财务科长钱贵。
三人的表情让陈默立刻明白了这是一场"鸿门宴"。"小陈啊,"周大福递给他一支烟,
陈默摆手拒绝了,"西翼那边的情况,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