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秋的“归宿”是一幅画?
一幅只有温砚能欣赏的“绝笔”?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散发出浓重不祥的血腥味。
林栖不敢深想那意味着什么,但恐惧己经像藤蔓一样勒紧了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疼痛。
他被温砚半扶半抱地带离了画室,没有回卧室,而是走向宅子更深、更隐蔽的东翼。
这里的走廊更狭窄,灯光幽暗,空气里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更重。
“你需要一点时间冷静,栖栖。”
温砚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也需要一点……小小的提醒。”
他在一扇厚重的、包着皮革的木门前停下。
门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带栅栏的透气孔,像旧时监狱的门。
温砚拿出一把古老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匣子。
没有窗户,西壁和天花板都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的吸音绒布。
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窄床和一个看似是嵌入式马桶的陶瓷器具外,空无一物。
光线来自头顶一盏被磨砂玻璃罩得昏昏沉沉的灯。
绝对的安静。
外面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吞噬了,只剩下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和越来越响的心跳。
“这是‘静修室’。”
温砚轻轻将他推了进去,动作甚至称得上体贴,“陈老师晚年,也很喜欢在这里寻找灵感。
他说,极致的安静能让人听见灵魂的声音。”
林栖猛地回头,看到温砚脸上那种混合着怀念与某种诡异兴奋的表情。
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的影子吗?
“不……温砚,我不要在这里……”林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他想冲出去,但温砚只是轻轻一带,厚重的门就在他面前合上了。
锁舌落下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黑暗,不,是昏沉的光线下的绝对寂静,比纯粹的黑暗更令人疯狂。
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林栖起初还能思考,思考逃跑,思考反抗。
但很快,寂静开始产生它自己的声音——耳鸣尖啸,幻听出现,他好像听见远处有画笔刮擦画布的声音,又好像听见极轻微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是陈观秋吗?
他的灵魂还被困在这个房间里?
这个念头让林栖毛骨悚然。
他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内心的噪音却越来越大。
温砚的目的不是体罚,而是摧毁。
他要磨掉林栖所有的棱角,所有的反抗意识,让他变回那个完全依赖他、只为他作画的、听话的“缪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门开了。
温砚站在门口,逆着光,依旧衣冠楚楚,神情关切,仿佛只是来叫醒一个贪睡的情人。
“感觉好点了吗,栖栖?”
他伸出手,指尖温暖干燥。
林栖抬起头,眼睛因为长时间处于昏光下而刺痛流泪。
他看着温砚,看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但他忍住了。
他知道,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陈观秋的例子就在眼前。
他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将手放入温砚的掌心,声音沙哑得厉害:“……好多了。”
温砚满意地笑了,将他拉起来,拥入怀中:“我就知道,你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
看,你现在眼神清澈多了。”
林栖靠在他怀里,身体僵硬,却强迫自己不要推开。
他能感觉到温砚胸腔下心脏平稳的跳动,那么冷静,那么掌控一切。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抱着他的男人,是一个优雅的、有品味的、以爱为名的变态收藏家。
而自己,是他目前最满意的“活体藏品”。
回到画室,颜料和画布的气息让林栖稍微活过来一点。
温砚亲自给他调色,将蘸饱颜料的画笔递到他手中。
“画吧,栖栖。”
温砚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如同情话,又如诅咒,“把你在‘静修室’里听到的、感受到的,都画出来。
那一定是……最真实的你。”
林栖看着空白的画布,手在微微颤抖。
但这一次,颤抖的原因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还有一种冰冷的、在绝望深处滋生出来的东西。
他抬起笔,开始涂抹。
颜色不再是以前那种或绚烂或阴郁的调子,而是变得沉闷、压抑,大块大块的黑、灰、赭石,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结构。
画的中央,隐约是一个人形,但被扭曲的、如同绷带或锁链般的笔触紧紧包裹、缠绕,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温砚在一旁看着,眼神越来越亮,那不是看到美好事物的欣赏,而是看到猎物在陷阱中挣扎的兴奋。
“对,就是这样……”他喃喃道,“痛苦……绝望……太美了……”林栖画着,内心一片冰冷。
他不再试图在画作底层隐藏什么隐喻。
因为此刻,他整个的存在,就是温砚想要收藏的那幅“画”。
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苟延残喘的生命力,都成了画布上的颜料。
他画下的,是他自己正在被缓慢扼杀的灵魂。
而温砚,这个疯狂的收藏家,正满怀期待地,准备将这幅名为“林栖”的终极作品,永远地钉在他的收藏架上。
当最后一笔混合着暗红色的颜料狠狠抹上画布时,林栖几乎虚脱。
温砚却激动地抱住了他,在他汗湿的鬓角印下一个灼热的吻。
“完美!
这才是真正的杰作!”
温砚的呼吸急促,“栖栖,我就知道,只有我能激发出你全部的魅力。”
林栖靠在温砚怀里,听着他狂热的心跳,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画。
他知道,暂时的顺从换来了离开“静修室”的机会,但也意味着他更深地落入了温砚的罗网。
他毁不掉温砚,但或许……他可以毁掉温砚最珍视的东西——他这位“缪斯”本身。
不是通过死亡,那太便宜温砚了。
而是通过……摧毁自己作为“画家”的价值。
一个近乎自毁的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他要让温砚的收藏,变成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