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租界雨巷 父女踪迹初现
苏曼卿撑着一把竹骨黑布伞,校服裙摆沾了泥点也顾不上拂,指尖紧紧攥着半张揉得发皱的信纸——那是三天前匿名送到沪江大学收发室的,只写了“父在老西门旧巷,速寻”七个字,字迹潦草却带着父亲苏明远惯有的竖弯钩笔锋。
她从租界西区的校舍赶来,越往东走,洋房渐渐变成了夹在石库门之间的窄巷,雨丝顺着斑驳的砖墙往下淌,混着煤炉烟味与小贩叫卖糖粥的吆喝声。
路过一家挂着“王记裁缝铺”木牌的门面时,檐角的雨珠正巧滴在她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驻足——去年此时,父亲还在这里给她改过年的夹袄,如今铺子门板紧闭,门环上积了层薄灰,只墙角青苔长得愈发旺盛。
“这位小姐,躲躲雨吧?”
巷口烟纸店的老板娘探出头,裹着藏青土布围裙,“这雨下透了,老西门那边乱得很,昨天还有穿黑制服的人查户口呢。”
苏曼卿勉强笑了笑,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枚银元:“麻烦您给我杯热水,再问问……最近见过一个戴圆框眼镜、常穿青布长衫的先生吗?
约莫西十岁,左眉角有颗痣。”
那是父亲最显眼的模样,自去年西一二事变后,他因在《申报》发表抨击时局的文章被通缉,便从此没了音讯。
老板娘接过银元,往搪瓷杯里倒热水的手顿了顿,压低声音:“前天后半夜,好像有个这样的人往‘哑巴弄’去了,身边还跟着个挑担子的脚夫。
不过你可别去打听,那弄堂里住的都是租界巡捕的远亲,眼杂得很。”
热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苏曼卿却觉得心口发紧。
她谢过老板娘,撑伞拐进通往哑巴弄的小巷,雨势渐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弄堂深处第三间石库门的门楣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门缝里漏出一点微弱的油灯光——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灰布短打的少年端着铜盆出来倒水,见了苏曼卿,猛地缩回了手,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溅了满地。
“你是谁?”
少年的声音带着怯意,却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前。
苏曼卿心跳得飞快,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父亲常戴的玛瑙纽扣,递过去:“我找苏明远先生,这是他的东西。”
少年盯着纽扣看了几秒,突然回头朝屋里喊:“先生!
有位小姐找您!”
话音刚落,屋里的油灯突然灭了,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曼卿攥紧伞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进衣领,冰凉刺骨,却抵不过心底的滚烫——她几乎能确定,父亲就在里面。
可就在门即将再次打开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了巡捕的哨子声,夹杂着“查户口”的吆喝。
屋里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少年急得满脸通红,对苏曼卿摆手:“你快走吧!
先生说现在不能见你,让你回学校好好读书,别再来这儿了!”
哨子声越来越近,苏曼卿看着紧闭的石库门,眼眶瞬间红了。
她知道父亲是怕连累她,只能咬着唇,把纽扣塞回少年手里:“请你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让他保重。”
说完,她转身快步跑出弄堂,伞被风吹得翻了边,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却没回头——她怕一回头,就再也挪不动脚步。
冷雨依旧笼罩着沪上租界,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煤气灯的光晕晃得人眼晕。
苏曼卿站在霞飞路与华界的交界处,望着对面华界街头巡逻的军警,攥着那半张信纸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知道,父亲的踪迹虽己初现,可这条寻父之路,早己和这动荡的时局缠在了一起,往后的每一步,都不会再像从前在校园里读书那般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