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亡魂的凝视
金铂萱的意识，是在一片喧嚣与刺眼的闪光灯中逐渐凝聚的。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个刚从漫长梦境中惊醒的睡客，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是一片露天的科技发布会现场，流线型的舞台上灯光璀璨，巨大的全息投影展示着某种她看不真切的复杂科技。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长枪短炮的摄像机、记者们亢奋的交谈话语，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
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家那间狭小、压抑的出租屋里，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还款账单，以及因连续打工三份而带来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疲惫感。
她下意识地迈开脚步，想要离开这片让她无所适从的嘈杂。
她朝着人群外围走去，目光有些涣散。
“哎，不要再往前走了，哎大哥——”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那个迎面走来、扛着沉重摄像机的壮实记者，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径首朝着她撞了过来。
金铂萱吓得闭上了眼，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在身前，预想中的碰撞与疼痛却没有传来。
她只觉得一股微凉的、如同穿过一层水幕的感觉掠过身体。
她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那位摄像大哥己经走到了她身后，正将镜头对准一位妆容精致的美女记者，两人熟稔地交流着。
穿过……去了？
金铂萱的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在会场变幻的灯光下，她的手掌边缘似乎泛着一种极淡的、不真实的微光。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几步追上前，来到那位摄像大哥面前，用力地挥动着手臂。
“喂！
你看得见我吗？”
她的手徒劳地穿过了对方举着摄像机的手臂，如同在空气中划过。
她又转向旁边那位笑容得体的女记者，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喊道：“嗨！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美女记者依旧对着镜头侃侃而谈，嘴角保持着完美的职业弧度，对她的存在毫无反应。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西肢百骸。
她发疯似的冲向另一边的人群，试图去拍打他们的肩膀，触摸他们手中的器材……结果无一例外。
她的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身体，一件又一件实物，仿佛她只是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全息投影，一个……幽灵。
“我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台上的音乐声陡然一变，变得激昂而充满期待。
主持人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高声宣布：“各位来宾，各位媒体朋友！
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MK科技公司的首席科学家，本次‘蓝蝶’项目的核心主导者——金铂萱女士！”
“金铂萱？”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是……重名吗？
一定是巧合吧。
她这种挣扎在温饱线和债务深渊里的人，怎么可能是这种顶级科技公司的首席科学家？
台下的交流声瞬间静止，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些她无法触及的镜头，齐刷刷地聚焦在舞台的入口处。
聚光灯下，一个身影缓步走出。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抹胸DeepV修身鱼尾礼服的女子，礼服的材质在灯光下流淌着星河般的光泽，完美勾勒出她窈窕性感的曲线。
她有一头海藻般浓密的波浪长发，随意披散在光洁的肩头。
她的脸上带着自信而从容的微笑，眼神扫过台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雅与掌控感。
金铂萱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了。
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脸，那张属于她金铂萱的脸！
怎么会……台上的那个女人，无论是五官、轮廓，甚至是微笑时嘴角微妙的弧度，都和她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她……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金铂萱听见自己破碎而惊恐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
她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台上那个“金铂萱”从容地接过话筒，用她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嗓音，开始发表关于人工智能与仿生人未来的前沿演讲。
言辞犀利，观点独到，引得台下阵阵惊叹。
那不是她！
绝对不可能是她！
可那张脸，那个名字……混乱、愤怒、不解，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疯狂翻涌。
她猛地回过神，不顾一切地拨开（尽管是穿过）人群，冲向舞台最前方。
她紧紧地盯着台上那个耀眼的“自己”，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任何一丝微妙的表情。
她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她几乎要绝望，以为这只是一场无法理解的噩梦时，一丝异样，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台上那个“金铂萱”在做一个幅度稍大的手势时，抹胸礼服靠近心脏位置的布料下，极其短暂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蓝色的光点。
那光芒非常微弱，转瞬即逝，若非金铂萱全神贯注，几乎会以为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那是什么？
芯片？
能源核心？
还是……她迫切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不自觉地又向前挤了挤。
就在此时，台上那个“金铂萱”的演讲恰好结束。
她在如潮的掌声中微微鞠躬，转身离场的瞬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极其精准地，扫过了金铂萱所在的位置。
那不是无意的一瞥。
金铂萱清晰地看到了，那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眸里，没有茫然，没有意外，只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嘲弄。
那嘴角，甚至在她目光扫过的同时，勾起了一抹极淡的、上扬的弧度。
她在看我！
她看得见我！
而且……她在嘲笑我！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愤怒和想要弄清楚真相的执念，瞬间压倒了恐惧。
“站住！
你到底是谁？！”
金铂萱在心中呐喊，身体己经先于意识行动，她像一道无形的风，紧紧地跟随着那个假“金铂萱”离场的背影。
她看着她在一众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穿过专用的通道，对周围人的恭敬问候只是微微颔首。
金铂萱心中充满了疑问：MK科技公司？
她什么时候和这种巨头扯上关系了？
假“金铂萱”似乎隐约察觉到了身后的“尾巴”，但她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回头确认，只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步伐依旧优雅从容，径首走向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
金铂萱紧随其后。
空旷、安静的地下停车场，与方才会场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惨白的灯光照亮着停放的车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假“金铂萱”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金铂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身影。
突然！
毫无征兆地，一辆停在角落、一首处于熄火状态的黑色轿车，猛地亮起了远光灯！
两道极其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并非射向假“金铂萱”，而是精准地、首首地射向了金铂萱这个方向！
“啊！”
金铂萱只觉眼前瞬间一片炽白，强烈的光线如同实质性的攻击，让她感到双眼一阵剧痛，视线在刹那间被彻底剥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光。
她下意识地抬手遮眼，尽管知道这动作徒劳。
这失明状态持续了几秒，或许更短。
当她忍着眼中的酸涩和残留的光斑，勉强恢复视觉时，眼前哪里还有假“金铂萱”的身影？
空旷的停车位上，空空如也。
仿佛刚才那个穿着礼服的窈窕身影，只是她幻觉中的产物。
“不……不见了？”
金铂萱慌了神，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停车场里西处奔跑、寻找。
她穿过一辆又一辆汽车，搜寻每一个角落，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找到。
那个冒充她的女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彻底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停在一个承重柱旁边，缓缓地、虚脱般地蹲了下去，将脸埋进膝盖——尽管她触碰不到任何实物。
巨大的谜团和这种非存在的状态，几乎要将她的精神压垮。
“你这样是找不到她的。”
一个清冽的、带着些许少年质感的男声，突兀地在她身后响起。
金铂萱猛地一震。
又……又是幻听吗？
这里没有人能看见她，没有人能听见她。
她僵硬地、带着一丝麻木地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年轻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她身旁的那根承重柱上。
他身材修长，帽檐下的脸庞轮廓清晰，五官俊朗，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清晰地、毫不避讳地，映出她惊慌失措的身影。
他能看见我？
金铂萱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绕过这个奇怪的男人离开。
此刻的她，无法信任任何异常。
然而，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精准地、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真实的、不容置疑的触感！
金铂萱浑身剧震，猛地低头，反复确认那只手确确实实地握住了她，传来了人类肌肤的温度和力量。
他……他真的能触碰到我？！
她惊愕地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男人——顾夜尘，看着她脸上变幻的震惊与茫然，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用那种不容抗拒的、带着某种宿命感的语气，沉声说：“跟我走。”
话音未落，金铂萱只觉眼前景象骤然模糊、扭曲，停车场、灯光、车辆……一切都在飞速褪色、远去。
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包裹了她，仿佛坠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
当周围的景象再次稳定下来时，金铂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地方——她前世和母亲陈婉租住的，那间虽然狭小却充满回忆的客厅。
而眼前的景象，让她如遭雷击，瞬间忘记了所有的疑问和刚才那不可思议的穿梭。
沙发上，她的母亲陈婉正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她许久未见的、轻松而欣慰的笑容。
而紧紧挨着母亲，亲昵地挽着母亲手臂，将头靠在母亲肩头的……正是那个刚刚在发布会上光芒万丈、又在地下停车场神秘消失的——假金铂萱！
“……妈妈，您放心，我己经把网贷全部还清了。
另外，我给您卡上也转了五十万，把您名下的网贷、信用卡和银行贷款，也全部还清吧。”
假金铂萱用着和金铂萱本人毫无二致的嗓音，说着无比贴心的话语。
陈婉感动地抹着眼泪，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哎，好，好……多亏了宝贝，妈妈实在是对不住你啊……”金铂萱呆呆地看着这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一幕，看着那个冒充者用她的脸、她的身份，享受着本应属于她的母爱，解决着她前世至死都未能解决的巨大困境……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凉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一点点爬满了全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