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林澈,提着一盏微弱的油纸灯笼,在雨幕中如同一粒飘摇的尘埃。
他瞧见管家满脸嫌弃,将一株腐烂的西洋百合扔到泥泞里,嘴里还嘟囔着:“西洋种的花娇气,活该烂在金陵城的黄梅天里。”
林澈的心猛地一揪,目光死死锁住那株奄奄一息的花。
雨水顺着他的睫毛不断滚落,打湿了他月白的长衫,渐渐染成黛青。
他不顾泥水的脏污,急切地跪在百合旁,那青玉发带不经意缠上了百合糜烂的根系。
他伸手触碰,尖锐的花刺在指尖划出细密血痕,殷红的血混着雨水滴下,可他浑然不觉。
那时的我,一缕破碎灵识附着在百合上,透过混沌,模糊看到这个少年的执着。
后来我才知道,他竟偷拿了给母亲补身的辽东参汤,全用来浇灌我这濒死的根茎。
时光悠悠,七百三十个日夜如白驹过隙。
寅时的梆子声总伴着鎏金铜壶的叮当,我隔着混沌感知着他的生活。
他在烛火下研读《本草纲目》,烛火偶尔调皮,在宣纸上燎出焦痕,他也只是微皱眉头,继续沉浸其中。
及冠那日,他背着药篓,身着玄色披风,踏入紫金山。
披风猎猎作响,扫过沾露的野蕨,药锄落下,惊飞了满山的萤火,宛如繁星四散。
在溪边,他与我相遇。
我赤足轻点水面,月光被踩碎,发间沾着夜露的百合突然盛放。
他惊得跌坐在石上,怀里的《解剖学图鉴》坠入溪流,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脱口而出:“姑娘是山鬼么?”那时,西洋人的火车刚通到浦口,他兴奋地说要把我的画像寄去巴黎万国博览会。
然而,猩红热如恶魔般席卷金陵城。
林澈不顾危险,在教会医院尝试新药方。
我满心担忧,悄悄跟着他。
当我掀开那染血的麻布帘,只觉天旋地转。
黑血从他指缝间渗过解剖刀,他的手已然僵冷,却仍紧攥着今晨新折的花枝。
我们的头发在青石板上蔓延,似命运的绳索,却如此脆弱。
林澈的生命渐渐消逝,他的目光中满是眷恋与不甘。
我想伸手触碰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之光熄灭。
雨还在下,可那个在雨中救我、伴我成长的少年,再也不会醒来。
二世.迟来宣统二年1910,苏州河的晨雾如轻纱般弥漫,乌篷船悠悠地摇荡,船桨划破水面,也摇碎了那层薄雾。
我身着素衣,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叩响了那座青瓦白墙的书院。
轻轻的敲门声在寂静中回荡,不一会儿,门缓缓打开。
他一袭长衫,手中还握着笔,目光中带着一丝惊讶与欣喜。
他执笔的手悬在摊开的《楚辞》上,墨汁在 “山鬼” 篇洇出一个黑洞,他微微红了脸,轻声问道:“姑娘的伞... 可要晾在廊下?” 我点点头,将伞递给他,踏入了书院。
梅雨季总是潮湿而漫长,他的咳嗽声夜夜穿透雕花槅扇,如同一把把细针,刺痛着我的心。
每一次出行,他总把那把油纸伞倾向我这边,自己的肩头却被雨水打湿。
我望着他,心中满是感动与心疼。
那日,他说要替我描眉。
我坐在铜镜前,他手持眉笔,神情专注。
然而,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血沫溅上了铜镜里的并蒂莲。
他眼中满是惊慌,慌忙用衣袖去擦,可那血渍却怎么也擦不掉,反而将镜中 “死生契阔” 的字迹染成了墨色的湖。
他望着我,满是愧疚,而我却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安慰。
我听闻昆仑雪灵芝能治愈他的病,便不顾危险,踏上了盗取雪灵芝的路。
那夜,风雨交加,我在昆仑的皑皑白雪中艰难前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当我带着雪灵芝赶回时,却看到灵堂里白幡高悬。
白幡被雨水泡得肿胀,在风中无力地飘动。
供桌上,摆着那盒描金的螺子黛,那是他曾为我画眉所用。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旁边的匣子,里面压着一张未写完的婚书,字迹清秀而工整:“... 愿聘苏氏瑶娘为妻,此生不负。”
落款处,晕着咳血的梅瓣,仿佛是他生命最后的印记。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跪在他的灵前,手中的雪灵芝已失去了意义。
我轻轻抚摸着那婚书,仿佛能感受到他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意。
“愿聘苏氏瑶娘为妻,此生不负。”
可如今,他却负了这承诺,先我而去。
苏州河的水依旧流淌,乌篷船依旧摇荡,可那个在梅雨季为我撑伞、为我描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未竟的缘,这迟来的情,都随着他的离去,化作了一场空梦,只留下我在这世间,独自徘徊,独自思念。
三世.战火民国二十七年1938,马赛港热闹而喧嚣,汽笛声此起彼伏。
他身着笔挺的西装,胸前口袋别着那株干枯的百合,眼神中透着疲惫与坚毅,缓缓上岸。
那株百合,承载着他遥远的记忆,也是他心中一抹难以磨灭的温柔。
在巴黎医学院的解剖课上,我身着白色的工作服,扮作助教,静静地走到他身旁。
他专注地摆弄着骨架标本,我伸手替他扶正位置。
他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手,微微一怔,隔着橡胶手套说道:“苏小姐的手真凉。”
无影灯洒下明亮的光,在他锁骨的朱砂痣上投下一片血色的影,那一瞬间,我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
然而,平静的学习生活很快被战争的阴云笼罩。
敦刻尔克的炮火无情地掀翻了战地医院,爆炸声震耳欲聋。
他没有丝毫退缩,在混乱中,他走到一位刚被截肢的士兵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开始唱起那首《玫瑰人生》。
他的歌声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温暖与希望,安抚着士兵受伤的心灵。
圣诞夜,本应是充满欢乐与温馨的时刻,可流弹却无情地穿透了红十字帐篷。
危险瞬间降临,我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紧紧抱住他,想要带他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然而,命运弄人,我们在慌乱中跌进了塞纳河。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我们淹没,塞纳河的水面上,血百合在硝烟中绽放,如同一朵燃烧的火焰,开成了法兰西天空中那绚烂的晚霞。
河水湍急,我们在水中挣扎着,他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平静。
在最后的气泡里,他用法语轻声说道:“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那一刻,我望着他,心中满是不舍与眷恋。
战争让我们相遇,又让我们在这残酷的环境中面临生死抉择。
尽管命运如此不公,但能与他一起经历这一切,我似乎也不再害怕。
随着气泡的上升,我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塞纳河的深处。
那朵血百合,依然在水面上漂浮着,见证着我们在战火中短暂而又深刻的爱情,也见证着那个动荡年代里,无数人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无奈。
而他那句 “C'est la vie.”,仿佛是对这无常命运的一声叹息,也是对我们这段感情的最终诠释。
四世.红梅一九六二年,昆仑山的风卷着雪粒砸在帐篷上,林澈在煤油灯下整理药材箱时,我正往搪瓷缸里化开最后一块冰糖。
窗外飘来手风琴版的《红梅花开》,隔壁帐篷的地质队员又在开联谊会,“苏护士还不去跳舞?”他低头清点盘尼西林,白大掛领口露出半截红围巾——那是我用三条肥皂跟哈萨克牧民换的羊绒。
药箱里躺着他手抄的《赤脚医生手册》,扉页写着“把医疗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我们跟随西北医疗队三个月了。
他每天骑马去三十里外的牧区接诊,我总在药箱来层偷放晒于的百合辨。
昨夜他给难产的母羊做剖腹产,我在帐篷外提边稳往呼啸的狂风,灵力消耗让指甲盖泛起青紫。
暴风雪来临那晚,十二岁的牧区男孩被狼群围攻。
他抓起药箱冲进雪幕时,我故意打翻煤油灯拖延时间。
等追到河谷时,他正用身体护着孩子,左腿血肉模糊地卡在冰缝里。
“别管我!”他嘶吼着把破伤风疫苗塞给我,鲜血在雪地上绽成红梅,我假装跌倒在他怀里,舌尖渡过去的灵气让狼群突然调头离去。
后来他拄着拐杖在帐篷间巡诊,总说奇迹是社会主义建设的精气神。
只有我知道,每当他给牧民针灸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