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秋的相遇银杏叶落在课桌上时,
林小满正用铅笔在课本空白处画一只歪脖子的唐老鸭。2008年的教室没有空调,
吊扇转动的声响像老人咳嗽,混着窗外蝉鸣,把九月的阳光切成碎片,
斑驳地洒在摊开的物理课本和她的涂鸦上。“让一下。”这是她听见叶斌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清冽,像山涧流过的溪水,不带什么情绪。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
袖口沾着一点早已干涸的蓝墨水痕迹,像雪地里落了只迷路的黑蚂蚁。他站在过道里,
怀里抱着厚厚一摞书,最上面那本《挪威的森林》用旧报纸仔细地包着书皮,
边角却已磨得发毛,显露出主人频繁的翻阅。林小满慌忙站起身,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腿,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今天穿的是妈妈新买的碎花裙,浅黄色的底子上缀着白色的小花,
此刻裙摆扫过叶斌的纯白球鞋,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金色的银杏叶脉络。而叶斌,
在她让开的瞬间,目不斜视地走向靠窗的那个空位,只是林小满眼尖地瞥见,
他那只露在碎发外的耳朵尖,正在悄悄泛红,像被午后过分热情的阳光烫了个小小的洞。
作为高二3班最后报到的学生,林小满被班主任随手一指,
安排在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班主任说“你先和叶斌同桌”时,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她后来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叶斌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而倒数第二排,在老师们眼中,
几乎是“放牛班”预备役的专属领地。优等生与“差生”的奇怪组合,
成了同学们课间窃窃私语的话题。最初的几天,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
叶斌的世界似乎只有书本、试卷和那本永远包着书皮的《挪威的森林》。林小满则活泼得多,
她很快和前后桌打成一片,课间总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像一串摇响的风铃。
她的课本空白处,渐渐被各种奇形怪状的卡通形象占据。打破僵局的,
是林小满快要见底的数学作业本。“你数学作业借我抄抄。”某个周一的早晨,她凑过去,
压低声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恳求。叶斌正在用一支黑色的钢笔默写英语作文,
闻言笔尖顿了顿,一个漂亮的“s”尾部洇出了一颗小小的蓝色墨点,像突然诞生的星辰。
他没抬头,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只是沉默地把自己的练习册推到了两人课桌的中间。
然后,他用修长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食指,在某一题的“解”字下方轻轻敲了敲,
声音依旧平静:“这里,需要画一条辅助线。”他的手指真好看。林小满的思绪飘了一下,
注意到他指节处有淡淡的、长期握笔留下的压痕。她下意识地数了数,
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一共三个浅浅的印子。从那以后,“借作业”成了常态,
但叶斌从不让她直接照搬。他总会用最简练的语言,指出关键步骤,
或者画上一两条决定性的辅助线。林小满有时会故意问些看似愚蠢的问题,
只为了多听他说几句话。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奇特的质感,像被夜雨浸透过的杉木,
沉稳而干净。第二章:烛光与声波十月中旬,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下午的项目进行到一半,
天空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教室突然停电,陷入一片昏暗。欢呼声和抱怨声四起,
班主任让大家在教室自习,等待通知。叶斌默不作声地从书包侧袋里掏出半包蜡烛,
是那种便利店打折出售的粉色小蜡烛,印着些拙劣的红色爱心图案。他点燃一根,
融化的蜡油滴在课桌上,固定住,一小簇温暖的光晕便在两人之间跳跃开来。
烛光柔和了他平时略显冷硬的侧脸线条,林小满托着腮,第一次发现他右眼下方,
靠近睫毛根部的地方,有一颗极小的、浅褐色的痣。它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若隐若现,
像是不小心被铅笔尖轻轻点上去的,带着一种隐秘的温柔。“你会唱歌吗?”鬼使神差地,
林小满问道。叶斌摇了摇头,目光仍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但过了一会儿,
他拿起桌上的英语课本,慢条斯理地卷成筒状,凑到嘴边,像握着一个无形的麦克风。
他没有唱歌,而是用一种比平时更低沉、更舒缓的语调,
轻声念了一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他的声音透过“话筒”,带着细微的共振,敲打在林小满的心上。
教室里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退潮,只剩下他念诗的声音和烛芯燃烧的噼啪轻响。
林小满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她悄悄拿起桌上的圆珠笔,伸到桌肚下面,
在废弃的草稿纸上胡乱画着波浪线,假装在认真记录什么重要的课堂笔记。期中考试后,
班主任按照成绩重新排座。林小满忐忑了好几天,生怕被调走。当座位表公布,
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叶斌依然并列在倒数第二排那个靠窗的位置时,
一种隐秘的、巨大的喜悦像汽水泡泡般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了出来。发还试卷时,
叶斌的语文答题卡飘落在地。林小满弯腰去捡,视线扫过作文栏,题目是《记一场秋雨》,
被扣了五分。评语是“情感真挚,但结构稍散”。她正看得入神,
起身时额头“咚”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坚硬的桌沿,
疼得她眼前瞬间漫起生理性的水雾。“笨。
”这是叶斌第一次用这种带着情绪色彩的词跟她说话,虽然只有一个字。她捂着额头,
泪眼汪汪地看去,却见他已经伸出了左手,自然地护住了她刚才撞到的那个桌角,
掌心贴着冰冷的木头。林小满闻到他袖口传来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是那种廉价的、最常见的海鸥牌,但混着他身上特有的、类似旧书和墨水的清冽气息,
竟变得好闻起来。第三章:易拉罐与广播站十二月,天气彻底转冷。某天早读,
叶斌带来了一个用金属易拉罐精心剪成的笔筒。罐身上的图案被小心地去除,打磨得光滑,
不会割手。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它放在两人课桌的中间,解释道:“挡粉笔灰。
”林小满如获至宝,把自己花花绿绿的笔都放了进去。她仔细摩挲着笔筒冰凉的表面,
发现罐身内侧,靠近底部的地方,用尖锐物刻了一道歪歪扭扭的、闭合的曲线,
像地理课本上描绘的等高线,又像……一个笨拙的心形?她不敢确定,只是偷偷弯起了嘴角。
后来,这个朴素的笔筒里,长出了一枝塑料做的红玫瑰,是学校食堂周年庆发的纪念品,
颜色红得有些俗气,但林小满固执地把它插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叶斌看到时,
目光停顿了一秒,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笔筒往她那边又挪近了一点点。校园广播站招新,
林小满拉着同桌好友一起去凑热闹,在报名表上,她意外地看到了叶斌清瘦挺拔的字迹。
面试在广播站那间小小的、堆满设备的小屋里进行。恰逢暖气坏了,屋里冷得像冰窖。
林小满搓着冻得发红的手背,磕磕绊绊地念着一段关于冬季长跑的新闻稿。轮到叶斌时,
他走到麦克风前,却没有立刻开始,而是伸出双手,轻轻覆在了冰冷的金属麦克风上。
他的手心看起来温暖干燥。“别抖。”他侧过头,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等待的林小满说。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细碎的阴影,
像蝴蝶栖息时收敛的翅膀。也许是那点残存的温度鼓励了她,也许是他的镇定感染了她,
林小满在正式念稿时,鬼使神差地在结尾处加了一句自己临时发挥的话:“愿我们每个人,
都能拥有跑过整个寒冬的勇气。”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校园的角落。而控制室里,
负责播放背景音乐的叶斌,在她的尾音落下时,准确地切入了光良的《童话》钢琴前奏。
清澈柔和的旋律流淌出来,林小满透过控制室的玻璃窗看向他,叶斌正好也抬眼望来,
隔着玻璃,对她快速地、不易察觉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那一刻,窗外是萧瑟的寒冬,
林小满心里却仿佛炸开了一整个春天的焰火。
第四章:伞下的雪与未竟的话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林小满早上出门时天气尚好,没想到傍晚放学时,地上已铺了薄薄一层银白。
她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同学们或被家长接走,或三五成群地冲进雪幕里,
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在她头顶撑开,隔绝了飘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