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自己嫁给了世上最好的男人,裴枢。他为我在山谷里建了一座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四季如春,邻里和睦。他对我温柔体贴,将我捧在手心,十年如一日。直到有一天,我发现,
这里的桃花,从不凋谢。这里的邻居,永远说着同样的话,露着一模一样的笑。
我手上的伤疤,第二天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打碎的瓷碗,转眼就会完好地回到橱柜。
这是一个完美的谎言。一个用爱意精心编织的囚笼。而我,就是那只被拔掉所有羽毛,
忘记了如何飞翔的金丝雀。他以为他抹去了我的记忆,折断了我的神骨,
就能将我永远困于此地。他不知道,当神明决定从泥沼中睁眼时,所谓的桃花源,
不过是弹指间便可倾覆的泡影。这一次,我要亲手撕碎这虚假的十年,让他也尝尝,
神魂被一寸寸剥离的滋味。一、桃花不谢天亮了。光从窗格子进来。鸟在叫。我睁开眼。
裴枢就睡在我旁边。他的呼吸很轻。长长的睫毛垂着,安静又好看。我伸出手,
碰了碰他的脸。他没醒。我笑了笑,起身穿衣。推开门,一股桃花的香气涌进来。
院子里的桃树,开得正好。粉色的花瓣堆在枝头,一朵压着一朵,没有半点要谢的意思。
真奇怪。这桃树,好像开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它是什么时候栽下的。“阿柚,
醒了?”裴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一件外衣披在了我肩上。
“山里晨露重,别着凉。”我回头看他。他眼里的温柔,像是要把人溺毙。“夫君,
你看我们的桃树,开得多好。”我说。“嗯,因为你喜欢,它就永远为你开着。
”他帮我拢了拢衣襟,手指温暖。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了。每次我看着这棵树发呆,
他都会这么说。以前听着,心里是甜的。今天不知怎么,心里有点发毛。早饭是裴枢做的。
白粥,配着几碟小菜。我端碗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哐当”一声。青瓷小碗摔在地上,
碎成了好几瓣。“哎呀。”我惊呼一声。“别动,小心割到脚。”裴枢立刻走过来,蹲下身,
把碎片一片片捡起来。他的动作很仔细。捡完后,他把碎片用纸包好,
放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没事了,我再去给你盛一碗。”他对我笑了笑,还是那么温柔。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这个碗,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是裴枢亲手烧的,上面画着一只小兔子。就这么碎了,有点可惜。吃完早饭,
裴枢说要去山里采些草药。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有点无聊。便想着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打开橱柜的一瞬间,我愣住了。那个我早上才打碎的、画着小兔子的青瓷碗,
正完好无损地摆在里面。一模一样。连碗沿上那个小小的缺口,都在同一个位置。
我的手停在半空。血,一下子就凉了。我明明亲眼看见它碎了。裴枢亲手把碎片收起来,
扔掉了。怎么会这样?是我记错了?还是早上在做梦?我把碗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
是真的。就是那个碗。我冲到厨房,翻开了那个垃圾桶。里面空空如也。别说碎瓷片了,
连包着碎片的纸都不见了。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这个家里,除了我和裴枢,
没有第三个人。我打碎了碗。裴枢收拾了。然后,碗又完好地回来了。垃圾桶里的碎片,
凭空消失了。这个过程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坐在椅子上,抱着那个兔子碗,手脚冰凉。
窗外,桃花开得正艳。风吹过,没有一片花瓣落下。二、邻居的笑我决定去找人问问。
我们家东边,住着张大婶。她人最好,每次见我都笑眯眯的。我抱着那个兔子碗,
走出了院子。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我心里还是冷的。一路上,
遇到了好几个邻居。他们见到我,都停下来打招呼。“阿柚,今天气色不错呀。
”“裴枢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你们俩的日子,真是神仙过的。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和善的,羡慕的笑。跟平时一模一样。可是今天,
我看着那些笑脸,总觉得像一张张画好的面具。弧度,都那么精准。我走到了张大婶家门口。
她正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我,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来。“阿柚,怎么来了?
快进来坐。”她的笑,还是那么热情。“张大婶。”我把手里的碗递过去,“您帮我看看,
这个碗……”张大婶接过去,看了看。“哟,这不是裴枢给你做的那个嘛?怎么了?
”“我今天早上,不小心把它打碎了。”我盯着她的眼睛说。“碎了?”张大婶愣了一下。
她的眼睛眨了眨。就那么一下。非常快。然后,她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这碗不是好好的吗?”她用指甲弹了弹碗身,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看,结实着呢。
”“可是我真的打碎了。”我的声音有点抖,“裴枢也看见了,他还把碎片收起来了。
”“哎呀,肯定是你看错了。”张大婶把碗塞回我手里,拍了拍我的手背。她的手很暖和。
力气却很大。“你这孩子,就是爱胡思乱想。是不是裴枢把你照顾得太好了,闲出毛病来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就好像,胡思乱想的那个,一定是我。我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完美的笑容。看着她眼睛里,那一点点一闪而过的、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从张大婶家出来,我浑浑噩噩地往回走。路上,又遇到了李大叔。
他正扛着锄头,像是要下地。“阿柚啊。”他喊住我。“李大叔。”“你手上拿的,
不是裴枢做的小碗吗?可得拿稳了,别摔了。”他笑着说。那笑容,和张大婶的,
和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一模一样。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们都知道这个碗。
他们都说这个碗是好的。他们都说,是我在胡思乱想。整个山谷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记得它碎过。回到家,裴枢已经回来了。他正在整理采回来的草药。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怎么了,阿柚?谁欺负你了?”他捧起我的脸,
眉头紧紧皱着。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张了张嘴。我想问他。问他那个碗。
问他为什么张大婶他们都说是我记错了。可是话到嘴边,我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如果,
连他也说,是我记错了呢?那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没什么。”我低下头,
躲开他的视线。“就是觉得有点闷,出去走了走。”“傻丫头。”他把我搂进怀里,
轻轻拍着我的背。“以后想出去,我陪你。别一个人乱跑。”他的怀抱很温暖。很安稳。
和这十年里的每一天一样。可我靠在他怀里,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个怀抱,这个山谷,
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三、手背上的疤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是这个桃花盛开的山谷。而是一片焦土。天空是暗红色的。地上全是裂痕,冒着黑气。
我穿着一身破碎的红衣,站在一片尸山血海里。我的手里,握着一把剑。剑身上,
流淌着金色的血液。而在我对面,站着一个人。是裴枢。他穿着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温柔。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怜悯。“你输了。”他说。
然后,他朝我伸出手。他的手心,有一个金色的符文在旋转。那符文发出的光,
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尖叫着从梦里醒来。浑身都是冷汗。裴枢被我惊醒了,立刻把我抱住。
“阿柚,别怕,我在这里。”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我靠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那种绝望和痛苦,
好像还残留在我的心脏里。“夫君,我做了个噩梦。”我抓着他的衣服,声音还在抖。
“不怕,梦都是反的。”他亲了亲我的额头,“睡吧,我守着你。”我在他怀里,
慢慢平静下来。也许,真的只是一个噩梦。我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第二天,
我决定不再去想那个碗的事情。也许真的是我记错了。我要好好地,和裴枢过日子。
这个山谷这么美,他这么爱我。我不该怀疑他。白天,我去后山摘野菜。山路有点滑,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左手手背在石头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挺深的,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我撕了块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回到家,裴枢看见了,心疼得不得了。他拉着我的手,
小心翼翼地给我上药,重新包扎。他的动作很轻。“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责备道,
语气里却全是心疼。“下次我陪你去。”我看着他低着头,认真给我包扎的样子,
心里暖暖的。我真是想多了。他这么在乎我,怎么会骗我呢?晚上,我们和往常一样,
相拥而眠。半夜,我忽然醒了。不是被惊醒的,就是自然醒了。屋子里很静。
只能听到裴枢平稳的呼吸声。我借着月光,看向自己的左手。纱布还好好的包着。
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把纱布一层层解了开。我的心跳,随着纱布的解开,越来越快。
当最后一层纱布落下。我的呼吸,停住了。我的左手手背,光洁如初。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连一道浅浅的疤痕都没有。就好像,我昨天根本没有摔倒过。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只是我的幻觉。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种***辣的疼。流出来的,温热的血。
还有裴枢给我上药时,药粉撒在伤口上的刺痛感。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我猛地转过头,
看向身边的裴枢。他睡得很沉。月光照在他脸上,俊美得不似凡人。十年了。他的容貌,
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过。而我,眼角似乎已经有了细纹。我看着他,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这个山谷。这些邻居。这个完美的丈夫。
是不是……全都是假的?这是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完美的牢笼。那,真正的我,又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到底忘了什么?四、会说话的鸟我开始装病。我说我头疼,
浑身没力气,不想出门。裴枢信了。他整天守在我床边,给我熬药,喂我吃饭。他越是温柔,
我心里就越是发寒。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避开他,去查探这个山谷秘密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裴枢说,后山有一味很重要的药材,快要成熟了。他必须去守着,
可能要一两天才能回来。他很不放心我。“阿柚,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可以的,夫君。
”我挤出一个虚弱的笑,“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一走,我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我没有去东边的张大婶家,
也没有去西边的李大叔家。我知道,他们和裴枢是一伙的。问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的目标,是山谷最深处的那片密林。裴枢不让我去那里。他说,林子里有野兽,很危险。
以前我信他。现在,我只觉得,那里藏着他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我带了些干粮和水,
悄悄地出了门。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整个村子,安静得诡异。就好像,裴枢一走,
所有人都消失了。我很快就到了密林边缘。林子里的树木,长得异常高大茂密。
阳光都透不进来。显得阴森森的。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了鸟叫声。
“啾,啾啾。”很熟悉的调子。就是每天早上,在我窗外叫的那只鸟。它只会唱这三个音。
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我看到了那只鸟。它长得很漂亮,
羽毛是翠绿色的。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巴一张一合,机械地重复着那三个音节。“啾,
啾啾。”我看着它,心脏狂跳。一只正常的鸟,不该是这样的。我捡起一块石头,
朝它扔了过去。石头砸在了树干上,发出“梆”的一声。那只鸟,吓了一跳。它没有飞走。
而是僵硬地转过头,用它那双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看向我。然后,它开口了。说的,
不是鸟语。是人话。“警报。目标偏离预设范围。”“重复。目标偏离预设范围。
”它的声音,是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我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
这……这是什么东西?那只“鸟”说完两句话,就不再出声了。它只是用那双黑豆眼,
死死地盯着我。我被它看得头皮发麻。不敢再停留,转身就往林子更深处跑去。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直到我听见了水声。拨开眼前最后一片树丛,我看到了一个瀑布。
水流从高高的悬崖上冲下来,砸在下面的水潭里,溅起一片白色的水花。这里,
就是裴枢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他说,水潭下面有暗流,人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我站在水潭边,喘着粗气。那个鸟的声音,还在我脑子里回响。目标。预设范围。这些词,
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
都在别人的监视和设定之下。而裴枢,就是那个提线的人。不。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水潭。裴枢越是不让我去的地方,
就越有可能藏着真相。我咬了咬牙,纵身一跃,跳进了水潭里。
五、瀑布后的门潭水冰冷刺骨。我一跳进去,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拉。
裴枢没有骗我。这里的确有暗流。我拼命地挣扎,想要浮上去。可是那股力量太大了。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水呛进了我的鼻子和嘴巴。窒息的感觉,让我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我的脚,忽然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不是石头。很平整。
像是一块石板。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下蹬去。脚下,是一个平台。我踩在平台上,
上半身露出了水面。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脏“砰砰”地跳着,
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缓过劲来之后,我开始打量四周。我身处一个巨大的水下洞穴里。
而我脚下的平台,正对着瀑布的水幕。透过水幕,我能看到外面的光。我发现,
瀑布的水流后面,似乎有东西。不是山壁。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那片黑暗,
和洞穴里其他地方的岩壁,格格不入。我从平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朝瀑布走去。越靠近,
那片黑暗就越清晰。它就像一个黑色的洞。把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我伸出手,颤抖着,
穿过了水幕。我的手,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光滑的东西。感觉,像是某种金属。
我用力推了推。那东西,纹丝不动。这是一扇门。一扇藏在瀑布后面的,看不见的门。
我贴在门上,侧耳倾听。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我沿着门的边缘摸索。很快,
我摸到了一个凹陷。形状很奇怪。像是一个……掌印。比我的手要大一些。我把自己的手,
放了上去。大小,正好能对上。除了……手指的数量。那个掌印,有六根手指。我呆住了。
六根手指的掌印?这门,到底是谁造的?我正想把手收回来。突然,
那个掌印发出了一阵微弱的白光。紧接着,整扇门,都开始震动起来。“咔嚓,咔嚓。
”门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缝。光,从裂缝里透了出来。我吓得赶紧后退。那扇看不见的门,
在我面前,像蛛网一样碎裂开来。然后,化作了无数片光点,消失了。门后,
不是我想象中的另一个山洞。而是一间……房间。一间充满了未来感的,
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房间。房间的墙壁,是银白色的金属。上面流淌着蓝色的光线。房间中央,
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圆柱体。圆柱体里,浸泡着一个……人。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闭着眼睛,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那些管子,连接着墙壁上的仪器。仪器上,
有无数闪烁的指示灯和跳动的数字。而在那个圆柱体的旁边,站着一个人。是裴枢。不。
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裴枢。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制服,神情冷漠。他手里拿着一块透明的板子,
正在看着上面的数据。他的眼神,就像我梦里见到的那样。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他似乎没有发现我。我躲在门口,不敢出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疼得我快要无法呼吸。这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是谁?裴枢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到裴枢在那个透明板子上点了几下。然后,他开口了。
“实验体7号,情绪波动异常。”“修复方案A,启动。”“记忆模块,重置。”他的声音,
通过某种扩音设备,在房间里回响。冰冷,机械。和我听到的那只鸟的声音,一模一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个巨大的圆柱体里,忽然亮起了刺眼的白光。浸泡在里面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