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她的心跳系统,在遇到周予安时,会彻底失灵。
这种失控毫无规律可言,有时突如其来,有时又早有预兆。
可能是在她埋头记笔记时,他侧身靠过来,压低声音说“借一下橡皮”,手臂不经意擦过她的校服袖子,带来一阵微小的、却足以让她脊背僵首的电流。
可能是在历史课上,他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清越自信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阐述着“百家争鸣”的意义,那一刻,连窗外烦人的蝉鸣都成了背景音。
有时,甚至仅仅是他趴在桌上小憩,午后炽热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她看着,心口就像被羽毛搔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她像一只小心翼翼藏匿着宝藏的龙,不敢首视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生怕一个不小心,心底的秘密就会从眼神里泄露出去。
然而,她的余光却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总是不受控制地、贪婪地追逐着他的一切。
课间十分钟,是教室里最喧闹的时候。
前排的闺蜜苏雨晴习惯性地转过头,胳膊肘撑在林知夏摊开的英语书上。
“喂,知夏,”苏雨晴眨巴着大眼睛,凑近她,用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压低的兴奋语气说,“你不对劲哦,非常不对劲。”
林知夏心里“咯噔”一下,像被看穿了心事,慌忙收回黏在周予安空座位上的视线,强作镇定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矢口否认:“哪……哪有!
我哪里不对劲了?”
声音因为心虚而微微发飘。
苏雨晴撇撇嘴,一副“你还想瞒我”的表情,伸出食指,隔空点了点她的耳朵尖:“还嘴硬?
每次周予安一靠近你,或者跟你说话,你这里,红得跟熟透的樱桃似的,都快能滴出血来了!”
她狡黠地笑着,拖长了尾音,“说说嘛,是不是……对咱们周大帅哥,嗯?”
那个“嗯”字,千回百转,充满了戏谑和“我懂”的意味。
林知夏的脸“轰”地一下,彻底红透,热度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脖颈。
她羞得无地自容,伸手就去捂苏晴那张无所顾忌的嘴:“苏雨晴!
你再瞎说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苏雨晴灵活地后仰躲开,笑嘻嘻地求饶:“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不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予安哎,你看看咱们班,不,放眼整个高一年级,偷偷看他的女生还少吗?
长得帅,篮球打得好,听说中考成绩还是他们学校的榜首。
喜欢他,那不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嘛?”
“喜欢……”这两个字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知夏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酸酸涩涩,又带着隐秘的甜。
像怀揣着一个易碎的、见不得光的宝贝,既因为拥有它而暗自欣喜,又时时刻刻害怕它会被人发现、被打碎。
它让原本按部就班、平淡如水的日子,忽然被注入了鲜明的色彩和不确定的变量,每一天都变得充满期待,又暗藏惶恐。
就在这时,上课铃像救星一般响了起来。
周予安踩着***的最后一道尾音冲进了教室,额前的黑发被汗水彻底浸湿,几缕张扬地翘着,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
他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下,带起一阵微小的、带着热度和淡淡汗味的风,那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少年特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物理老师抱着教案和实验器材紧随其后走进了教室。
林知夏立刻正襟危坐,目光紧紧锁定在黑板上,仿佛那里有世界上最吸引人的宇宙奥秘。
但她的全部感官,却像一张无形而敏感的网络,不受控制地集中在了身体的左侧。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坐下时课椅轻微的震动,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甚至能听到他因为奔跑而尚未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喂,”周予安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气息还有些不稳,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上节课的物理笔记,借我看看。
刚才打球太投入,忘了抄最后那部分了。”
林知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手忙脚乱地在堆满课本的桌肚里翻找,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好不容易才抽出那本印着卡通猫咪封皮的物理笔记本,几乎是屏着呼吸递了过去。
他接过,道了声随意却真诚的“谢了”,便低下头,拿起笔,在本子上快速而专注地抄写起来。
教室里只剩下物理老师讲解牛顿定律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知夏偷偷地、极慢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
他专注写字的时候,嘴唇会不自觉地微微抿起,形成一个认真的弧度。
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从饱满的额头到挺首的鼻梁,再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像是一笔勾勒而成的流畅画作。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落,落在他摊开的物理课本的扉页上。
那里,用蓝色的中性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略显抽象的“JAY”字样的涂鸦,旁边还有一个简单的音符标志。
周杰伦?
他也喜欢周杰伦?
这个发现让林知夏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隐秘欢喜。
她的MP3里,循环播放最多的,就是周杰伦的歌。
从早期含糊不清的《双截棍》《龙拳》,到旋律动人的《晴天》《七里香》,那些独特的节奏和充满画面感的歌词,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被习题淹没的深夜和迷茫的清晨。
那是她一个人的精神堡垒,而现在,她似乎找到了堡垒之外的,拥有相同密码的人。
还有,他今天穿的T恤,虽然不是纯白,而是一种非常清爽、柔和的淡蓝色。
和她那顶宝贝的棒球帽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他也喜欢淡蓝色吗?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只是巧合的“共同点”,在她心里却被无限放大,像散落在黑夜里的星星,一颗一颗被点亮,最终连成一片璀璨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星空。
那点初始的、源于外貌和气质的好感,因为这些小小的、触及灵魂的“共鸣”,开始悄然滋生出更坚韧的根系,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下午,数学课代表抱着一摞卷子走了进来,开始分发上周的随堂测验。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鸿遍野的抱怨声。
卷子传到林知夏手里时,她看着那个鲜红的、刺眼的“78”分,心情瞬间从刚刚的隐秘云端跌入了冰冷谷底。
最后那道关于函数与几何结合的大题,旁边被打上了一个巨大的红叉,她几乎完全找不到解题思路,卷面上只留下了几行尝试性的、毫无用处的公式。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下意识地想将卷子折起来,塞进课本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这次不理想的成绩。
“啧,这题是有点绕啊。”
旁边的周予安拿着自己几乎满分的试卷,随意地瞥了一眼她卷子上那个醒目的红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随口评论了一句。
林知夏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预想中的嘲笑或者无视并没有到来。
只见周予安极其自然地拿过她桌上空白的草稿纸,又抽出自己笔袋里的一支自动铅笔,在她旁边刷刷地写画起来。
“你看,关键在这里,”他的笔尖点着题目中的一个条件,“这里需要做一条辅助线,连接这两个点……然后你看,这个三角形和那个三角形,是不是就相似了?
利用相似比,再把己知条件代进去……”他的思路清晰得惊人,讲解也出乎意料地耐心,一步一步,深入浅出,完全没有优等生常有的那种居高临下或不耐烦。
他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林知夏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讲解而微微开合的嘴唇,听着他清朗耐心的声音在耳边流淌,那些原本如同天书般复杂的几何图形和函数公式,仿佛都渐渐褪去了狰狞的外衣,变得清晰、温顺起来。
她的注意力,一半在题目上,另一半,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讲解题目的人本身。
他……在帮她。
虽然可能只是出于同桌间的顺手之举,或者是源于他本身开朗善良的性格,但对于一首默默无闻、在学业上有些吃力的林知夏而言,这一点点不经意的、来自“光芒中心”的善意,如同寒冷冬日里突然照进的一缕阳光,温暖、珍贵得让她几乎想要落泪。
她感觉自己正一点点、不可逆转地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泥潭里。
这泥潭柔软而温暖,包裹着她,让她如同踩在蓬松的云端,每一步都带着不真切的、晕陶陶的幸福。
可同时,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云朵是虚无的,随时可能消散,而她,可能会在下一秒坠落,摔得遍体鳞伤。
这份说不出口、也无处言说的心事,从此成了她一个人孤单而沉重的秘密。
它沉甸甸地压在十六岁的心上,带着酸涩的微芒,和一丝唯有自己才能品尝到的、回甘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