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河间有一英雄少年,姓沈,单字一放。自随叔父沈自山从义兵来,先后平涿州,涞水十余处。帝嘉其勇武,特封柱国大将军,赐名“铎”,允其尚昭元公主。
九年正月甲子,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礼动盛京。
然当夜,北疆军急,柱国随齐海侯林叔远赴北疆平乱,三年矣。
意思就是,宁晚秋自嫁给沈铎的当日起,就守了活寡,这一守就是三年。
今日,沈铎班师回朝,按理说,宁晚秋应当是欢喜的。
前提是沈铎没带着那个女子一起。
“殿下,柱国一路并未与该女子同乘同住,言语与礼数皆周全,并未越轨。现该女子置于京郊一宅院,院属礼部尚书秦淮之。”
“天水秦?”宁晚秋秀眉一挑,写字的手却未停。
“是。”长随应的干脆利落,又道“秦淮之妻邵氏。二人膝下嫡三庶五,二女六男,皆无走失暴病异案。”
“嗯,我明白。不必往下查了,往后你只管跟着驸马,一切如常。”
笔锋微顿,一句清劲有力的“坐看云起时”跃然纸上。
“是,殿下。”
“嗯。”宁晚秋这才抬起头,窗外阴云骤起,正如她此刻纷杂繁复的心情。
她对沈铎,其实并非无情,却也实在谈不上情深义重 。
她遇见他是在一个并不明媚的春日,彼时那少年青衣纵马,顾盼神飞的模样,正中她心。
她生于宫闱。虽自小得父皇母后兄长胞弟的宠爱,却也终日困顿在规矩礼教和阴谋算计之下,无一时安生。
可就在遇见他的那刻,她真的有奢望过他会是她不顾一切纵开的翅膀。从此天高地远,安稳余生。
所以她同父皇求了那道旨意。
“放”字很好,是她自由的希冀,但父皇却赐他一“铎”,警示他,亦是警示自己。
大黎不因男女而挑选王嗣,她选择沈铎,里里外外都是昏招一件,但她却心甘情愿。
她要那双挣脱一切的翅膀,就算是惹来父皇的忌惮,折掉一些门客的来路也在所不惜。
但在婚房里与沈铎对上眼神的那一刻,她平生第二次犹豫了。
那道目光幽怨而深沉,夹杂着不可名状的恨意,让她一瞬间下意识地想伸手掐断他的脖子,但他已经是她的驸马。
恰宫里来报北疆军急,他同她还未饮交杯酒便分道扬镳,他纵马出城,而她转身便去了西厢。
西厢白烛正燃,裴潜正温着云雾茶窝在竹椅里翻弄本游记,冷不丁见她来,却是吓得一怔。
“殿下——您不会是想……”
“嗯?”宁晚秋还在沈铎的那个眼神,脸色并不好的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裴潜忙起身给她斟茶。
“北疆是谁在管?”
“殿下是问东边那位还是?”裴潜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是自己龌龊了,内心腾起一阵羞腼。
“太子哥哥有什么好问的,死不了。”宁晚秋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我说的是四哥那边,有什么能用的上的吗?”
“殿下是指齐海侯?”裴潜微微皱眉,大黎虽不因男女而挑选王嗣,但眼下有机会的其实也就那几位。
与公主一母同胞的太子宁聿怀,德妃膝下的四皇子五皇子宁少安、少轩,还有王美人的尚未成年的七皇子宁璟和。
以及他眼前的这位——昭元公主。
其实相比起来,他家的殿下可比余下的皇子更有优势。因为大黎公主甚少,而嘉禾公主早夭,永宁公主远嫁,最后竟只剩他家殿下。
是以,宁晚秋从小受尽荣宠,甚至连封号都是圣上亲拟送来与她挑的,如果没有这一场错嫁……
太子不会是太子。
但话又说回来,殿下一定有殿下的道理。作为幕僚的他并无资格多问,只能在新婚之夜与她温一碗茶,说说话。
“嗯,他与四哥联系并不紧密,挑个时间砍了去。”
“是,殿下。”
“嗯,今晚我歇在你这。卜春生若是敢来,就叫他给我滚去北疆。”
“是,殿下。”裴潜低眉,硬生生把那句“我叫汐月姑娘来收拾床铺”给憋了回去。
公主幕僚守则第一条:千万不要在殿下骂起卜大人时多嘴。
附则:卜大人除外。
按照今晚的情况来看,柱国也应该在适用范围之内。
裴潜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