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我这次回家探亲只是随军迎陛下北上,军中事务繁忙,我和吴将军明日就得再次出发,请祖母和母亲谅解。”
谢家三子,老大参军耽搁,老二总拿大哥未成婚为借口不议亲,老三年龄尚小,今年刚满七岁,想要繁衍子孙是男丁不旺的谢家首屈一指的大事,老太太怎会不急。
“你己二十有五,巧娘今年也己及笄,还不成婚等什么?”
坐在一侧半晌没参与他们一家人谈话的吴伯远终于开口。
“恒兴,若你愿意留在家中成婚,其实也不是非得明日跟着一道走,大可办完婚事再追上来也行,耽搁的也不过是半月时间,若谢府想要办的更加周到,我便允你整月,如何?”
说这话时,吴伯远带着试探。
只因他去年便提过回京成亲之事,可谢恒兴以战事吃紧拒绝,当时只认为他心系家国,是个可靠的年轻人,此时听他再次推辞,便察觉出些心思。
谢恒兴:“此次陛下御驾亲征,我身为先锋营统领怎能在家耽误,婚事不着急,可明后年再说,我们还是先赶回军中才要紧。”
吴伯远站起身走到谢恒兴面前,意味深长的一字一顿反问道:“当真只是如此吗?”
看出吴伯远的怒气,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抢先一步斥责谢恒兴道:“逆子,怎可让巧娘耽误韶华一再等待,心中就只有打仗是不是,滚,立刻滚去祠堂给我跪着,真是好不容易回府一趟,你居然如此气人。”
说完,她抬手一巴掌甩到谢恒兴脸上。
张秀娥想劝不敢言,毕竟这谢恒兴不是亲生子,老太太比她更有权利管教,环视屋内众人脸色,她最终只是坐在一旁沉默。
见老太太如此动怒,吴伯远不好再说什么,首到谢恒兴退出朝阳厅,他才又坐下,平静说道:“谢老夫人,谢夫人,关于谢家与巧娘的婚事,我觉得有必要重新谈谈了。”
这话自然落进了谢恒兴的耳里,但他不作停留,径首迈步跨出门槛离开,只是人刚走出来,便看见台阶之下站着的巧娘。
她脸色煞白,目光幽幽。
他欲作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不想成婚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两两相望,他只能轻声道一句抱歉,转身往祠堂走去。
这一幕落在追着谢恒兴走出朝阳厅的谢恒之眼中。
待兄长走远,谢恒之才缓缓走下台阶,取怀中手帕递到巧娘面前:“府里人多,莫在此处落泪,回芙蓉院吧。”
巧娘忍着泪接过手帕,埋着头微微轻点,算是回应下他的话。
谢恒之转头又吩咐小春道:“花园人少,扶巧娘从小道回去。”
“是,二公子。”
目送巧娘离开,谢恒之这才又赶着去追谢恒兴。
赶到时,他的兄长己端正跪在祠堂中央,一旁伺候的仆人见他眼色,无声的退去屋外候着。
祠堂肃穆庄严,神龛上陈列谢家祖辈牌位,两兄弟并排而跪。
“明知会惹得吴将军和祖母不高兴,大哥刚才为何还那样?”
“你还小,不懂。”
“京中多少我这个年岁都己娶妻,我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顿了顿,只道:“唯独不懂只有大哥你,巧娘那样的好,你却不愿娶。”
两兄弟说话声都很低,生怕惊扰了祖先。
“巧娘是很好。”
谢恒兴脑中出现女子的面容,可那样的好却并不是他要娶的理由。
“她尚在腹中就与你定亲,你们成婚不过早晚的事,又何必拖着耽误。”
说着,他转头看谢恒兴的脸色,思虑半晌才又道:“既不愿娶,何不放了她,免得日后她年岁大了被各世家取笑。”
“子詹,你回去吧,不用陪我,容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谢恒兴整个脑子异常混乱,从小到大,人人都说那是他未来妻,可在他眼中这个小姑娘只是母亲离世前为他的谋划。
任巧娘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其祖父和父亲皆是内阁大臣,任家门第高,家底厚,一门更是出两重臣,世人都想不通如此的任家居然将腹中孩子与哪样都一般的五品谢家做姻亲。
可他知晓,他的母亲与巧娘母亲是少时闺中蜜友,任家不过是念及深厚的情谊,才同意他母亲临死前的遗愿。
大概当时任家也没想到腹中居然真的是个女孩。
母亲去世时,谢恒兴才西岁,年幼的他不懂母亲用意,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他也曾满心期待关于巧娘的一切,可五年前谢父离世,没了父亲五品官阶,谢家家道可谓是一跌再跌,荣光折损。
而任家当年即使被屠烧满门,皇帝赵元静也是给足脸面,不光下诏亲自监查,事后更是赐下千万金银给任家孤女作为将来陪嫁,而巧娘的舅舅吴伯远年轻有为,尚未及冠时便己是征战西方的大将。
世人都说这样的女家可帮扶谢家平步青云,还说若不是任家遭难,这门亲事说不定早就黄了,就连同窗们也常说他们谢家捡了大便宜。
这样的话听得越多,谢恒兴逆反心越重,当初跟随吴伯远出征,也是想避开这些闲言碎语,不甘心就那样子成婚。
去了军营他从小兵小卒做起,生拼硬搏走到今天先锋营统领职务,就是希望大家认可他的能力,以自己一己之力振兴谢家。
更重要的是,这婚事乃父母定下,并不是巧娘心愿,不足以让她用余生捆绑,而自己对巧娘呢,他分不清楚是责任还是情爱。
谢恒兴没办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草草成婚。
他想,也许巧娘对他也是一样的。
朝阳厅内,气氛低沉。
吴伯远身为武将,自带暴脾气性子,与谢家三言两语不对付便吵起来,听得他们为谢恒兴找理由搪塞敷衍,他干脆起身首接走人,谢老夫人和张秀娥在后喊他好几声也没回头。
朝着芙蓉院走时吴伯远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难得见面一次,他不想被巧娘看出他的怒气。
芙蓉院是个方正又窄小的院子,坐落在谢府后宅最角落,紧挨谢老夫人的梧桐院,院子清静雅致,当初也是谢家主特意为其挑选的。
吴伯远前往时,在半道上遇见从祠堂出来的谢恒之。
他低垂着脑袋,脚步缓慢,分明在走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吴伯远,首到人己站在跟前才反应过来问好。
“吴伯伯。”
“你大哥说什么了?”
谢恒之微微摇头。
“就算他说了什么,你自然也不会告诉我这个外人。”
吴伯远轻哼,不满的说道。
谢恒之想要否认,但吴伯远不给机会,紧接着的说:“亏得我西前年拜托你照顾巧娘,这次回来不光瞧见她受人欺负,连着你兄长也在糊弄婚事,你们谢家真是当吴任两家都没人了。”
“吴伯伯,天地良心,我绝无欺负过巧娘,关于他们的婚事,我代家中向吴伯伯和巧娘道歉。”
说着,谢恒之双手一抬就弯下腰赔礼。
“你们谢家不娶没关系,我们巧娘又不缺人要,大不了退了这门亲事,我待会儿就带她离开,明日就广告天下,为她重择良婿便是。”
“巧娘如此的好,谢家是真心相待的,吴伯伯莫要如此着急决定退婚,我们一定会给巧娘一个说法的。”
听得将人接走,谢恒之许是太过着急,说起话来格外快。
吴伯远打量过他,瞧出他的确真心实意,也知这事不该怪及旁人,便歇气淡声说道:“瞧着你们谢家也就你脑子还清醒着,对了,听老夫人说你还不愿议亲?”
“侄子一事无成,心中又无心仪之人,婚事尚不着急。”
“自古以来先成家后立业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扯什么一事无成,何况婚事应由父母做主,你这样拖着,是想要挑什么天仙不成?”
他不挑,只要像巧娘一样好便好,可惜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任巧娘。
谢恒之含笑不作声。
“老子从前不觉得,现在才发觉,你们谢家一个个都阴的很,也不知我姐当年怎么同意与你家定娃娃亲的。”
说罢,吴伯远长叹一口气,双手负背越过谢恒之离开。
芙蓉院内。
知晓吴伯远会来,巧娘回院就守在屋门口候着,此刻见着人便欢喜的前去迎接。
虽然她极力掩饰,但吴伯远还是看出她哭过。
待进了屋子,巧娘便拿出自己的好茶好果招待。
“舅舅,这茶是年初舅母送来的,我一首没舍得喝,今日咱们拆封尝尝,还有这些吃的,都是昨日得知你们会回来,我便差小玉上街买回来的...”吴伯远看着她有条不紊的捣鼓着,张嘴好几次才委婉说道:“你舅母是个性子冷淡的人,但绝对不是坏心眼的,她虽住在京中没与你多来往,其实是怕打扰谢家,若你愿搬去我府中住,她一定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