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飘来便利店的关东煮味道,混着隔壁琴行漏出的《致爱丽丝》琴声——这是她每天迟到的序曲。
“第23天。”
蒋老师用美工刀尖敲着考勤表,刀锋在晨光里划出银弧。
易秋实瞥见表格上自己名字后的红叉连成等差数列,像父亲期货账户的K线图。
上周父亲抵押了最后那套学区房,现在她画架旁还摞着搬家时没拆封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柔柔在速写本上画满三花猫的涂鸦,笔尖突然顿住:“开胃,小操米三天没来了。”
易秋实望着窗外被城管驱逐的煎饼摊,油污里躺着半截猫尾状的油条——和上个月她们在垃圾房捡到小操米时,它尾巴沾的馊水一个颜色。
手机在颜料箱上震动,母亲发来语音带着麻将碰撞声:“你爸说央美保送黄了就复读...”易秋实把调色刀***松节油罐,刀刃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昨夜在24小时便利店临摹商品标签到三点,为了凑下月集训费。
傍晚的写生课,石膏像的投影在画纸上拉长成猫的轮廓。
易秋实突然摔了炭笔,素描纸上的大卫像长出三花耳朵。
柔柔的橡皮擦悬在半空,看着她在消防通道呕吐——这是本周第三次,抗抑郁药和空腹咖啡在胃里翻腾出的苦水。
“我陪你去宠物救助站?”
柔柔递来的纸巾沾着薰衣草香,和她们藏在画室柜子里的猫砂盆味道格格不入。
易秋实摇头时,看见走廊公告栏新贴的《校园卫生整顿通知》,保安正用铲子刮除墙角的猫爪印。
深夜的画室,易秋实用刮刀将小操米的画像层层覆盖。
橄榄绿混着赭石色在画布上淤积,首到监控摄像头红灯熄灭的瞬间。
她才从颜料管底部抠出那张字条——父亲债主塞的威胁信,边角还沾着疑似猫毛的纤维。
晨雾漫进窗户时,未干的画布上隐约显出猫的骸骨。
蒋老师晨检的脚步声临近,易秋实突然抄起松节油泼向画布。
刺鼻气味中,三花猫永远凝固成了抽象派的幽灵。
那天,易秋实的手指陷进垃圾房铁门的锈蚀孔洞,指腹沾满暗红色铁屑。
柔柔攥着半截火腿肠包装纸蹲在身后,便利店塑料袋在晚风里簌簌作响,反光条映着她们惨白的脸。
“小操米!”
柔柔的哭腔惊飞电线上的麻雀。
三小时前她们用奖学金买的进口猫罐头还躺在书包里,此刻铝箔边缘正划破易秋实的大腿——上午刚补过的校裤破口又渗出血珠。
易秋实踹开挡路的破课桌,腐烂的苹果核滚到柔柔脚边。
她掀开馊水桶盖的瞬间,酸腐气浪掀翻了睫毛上的汗珠。
上周小操米就是在这里,用沾着菜叶的爪子勾她校徽。
“这里!”
柔柔突然扑向墙角。
半袋过期猫砂被撕开的豁口处,几缕三花毛粘在混凝土裂缝里,像被暴力扯断的油画笔锋。
易秋实用手机电筒照亮墙根,在"严禁投喂流浪动物"的新告示下方,发现半枚带血的猫爪印,红漆未干的惊叹号刺得视网膜生疼。
保安室飘来收音机杂音:“...校园环境整治初见成效...”柔柔的指甲掐进易秋实手腕,美甲碎钻在皮肉上压出星形凹痕。
她们听见保安醉醺醺的笑骂:“那野猫崽子,两棍子就蹿没影...”易秋实抓起半块板砖时,柔柔的眼泪正砸在猫爪印上。
血渍在泪滴中洇开,像她们去年在画室打翻的朱砂颜料。
最终砖块砸中的是垃圾房铁门,震落的锈渣扑簌簌落进柔柔的丸子头。
深夜画室,易秋实用刮刀将小操米画像刻进松木画板。
木屑混着眼泪粘在画布上,柔柔蜷在蒙着防尘布的石膏像堆里,怀里紧抱着没拆封的猫罐头。
月光透过违章建筑的铁皮顶棚,在猫眼位置烙下两个光斑。
晨雾漫进来时,蒋老师用美工刀挑开画布:“集训作品要正能量。”
易秋实看着小操米的画像被扔进废纸篓,和她们上周被没收的《流浪动物权益倡议书》叠在一起。
柔柔突然冲出去呕吐,昨夜吞的抗焦虑药在胃里烧出洞。
在校门口的煎饼摊,易秋实发现摊主用的火腿肠和小操米最爱吃的是同个牌子。
油锅腾起的热气里,她看见柔柔把整个煎饼扔进垃圾桶,酱料在塑料袋上漫成血泊状。
那晚她们翻进锁了的垃圾房,易秋实的手电光扫过墙角的捕猫笼。
柔柔用美工刀在笼杆上刻满三花图案,铁锈沾着经血在掌心纹路里氧化。
远处保安的手电光逼近时,易秋实突然想起父亲债主的话:“野猫和赌鬼,都活该被清除。”
易秋实咬着关东煮签子推开便利店玻璃门,冷气混着鲣鱼高汤的蒸汽扑在脸上。
值夜班的收银台前摞着三盒草莓牛奶——高二(3)班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送的,便利贴上的桃心被冷凝水洇成粉红斑块。
画室储物柜第三格塞满手作巧克力,融化的可可脂浸透素描纸边缘。
上周五集训结束,有个短发女生把保温袋挂在门把手上就跑,袋里鳗鱼饭还冒着热气。
易秋实蹲在消防通道吃完,饭盒底压着的告白信被油烟机吹进下水道。
“秋实同学!”
晨雾里传来怯生生的呼唤。
易秋实转头看见文艺部学妹抱着速写本,发梢别着的三花猫发夹随呼吸轻颤,和小操米失踪那天柔柔戴的是同款。
学妹递来的本子上画满她侧脸,铅笔线条在翻页时簌簌落灰。
“能...能教我画透视吗?”
学妹耳尖红得像被揉皱的樱花水彩纸。
易秋实瞥见走廊转角***的手机镜头,想起父亲债主安装在家门口的监控探头。
她蘸着冰咖啡在速写本画了条单点透视走廊,尽头是教导处新装的动物驱逐器。
午休时天台铁丝网挂满千纸鹤,某个匿名仰慕者用丙烯颜料在每只翅膀写她名字缩写。
易秋实用美工刀割断挂绳,纸鹤坠楼时像场彩色雪崩。
楼下传来保洁阿姨的咒骂,她倚着水箱点燃薄荷烟,看见柔柔在操场喂新来的玳瑁猫。
傍晚的速写课,穿JK制服的转学生把画架挪到她旁边。
少女袖口散着雪松香水味,碳条在纸上沙沙划过:“秋实前辈的眉骨线条,和伯里曼人体结构图好像。”
易秋实突然用橡皮擦烂自己的画,石膏像大卫的断臂砸在转学生新买的匡威鞋上。
深夜打工的便利店,易秋实整理过期便当时发现情书。
信纸印着三花猫爪印,字迹被饭团水汽泡涨:“秋实就像大卫像,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隔着重塑千年的石膏。”
她把信纸折成纸船,放进关东煮汤锅,看它载着半颗鱼丸沉入油腻的漩涡。
柔柔在打烊时冲进来,马尾辫沾着夜雨:“开胃!
小玳瑁会翻肚皮了!”
易秋实擦着咖啡机说知道了,转身时碰倒告白者送的永生花。
玻璃罩碎在监控盲区,干燥花瓣里掉出枚铂金戒指——和她典当的那只母亲遗物惊人相似。
晨光刺破雾霾时,易秋实把戒指埋进画室盆栽。
发财树根系缠着去年平安夜收到的银手链,如今己锈成蛇蜕状。
蒋老师敲着画板骂人时,她正盯着自己映在松节油罐上的脸——那些少女说的"神性美",不过是长期失眠导致的眼窝凹陷。
放学时下雨,转学生撑着透明伞等在美术楼前。
易秋实把集训作业盖在头顶冲进雨幕,炭笔素描在雨水里晕成灰色溪流。
身后传来带着哭腔的质问:“你究竟要什么样的人?”
她踩过水洼里的三花猫倒影,心想自己就像父亲套牢的期货,早失了被爱的资格。
易秋实觉得这些追求就像便利店过期的便当,看着诱人,闻着却发馊。
每次看到女生们精心准备的礼物,她都想起父亲抵押房子那晚,讨债人把母亲的首饰盒摔在地上的声音——真心这种东西,摔碎了就和假珠宝没两样。
学妹红着脸递画册时,她满脑子是昨晚打工少算的三十块钱营业额。
转学生夸她眉骨好看,她只担心对方发现藏在刘海下的烫伤疤。
那些塞满储物柜的巧克力,最后都进了柔柔胃里,就像她们喂给小操米的火腿肠,终究填不饱现实的饿。
有人问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她盯着画室监控摄像头想:要能接受我凌晨三点在便利店吃临期饭团,要看得懂我画里那只永远不出现的三花猫,要明白说"爱你"和"保送央美"都是童话。
但这些话太麻烦,不如说"暂时不想谈"来得省事。
其实她偷偷羡慕柔柔能为一袋猫粮哭整夜,自己却连拆情书的力气都没有。
就像她清楚知道,那些说"你好特别"的女生,若看见她家被泼红漆的防盗门,跑得会比小操米还快。
易秋实用美工刀削炭笔时,木屑在晨光里下雪般飘落。
前排男生突然摔了画板,碳粉在空气里炸成黑雾。
他通宵改了三遍的石膏像,还不如易秋实昨天课上打瞌睡时随手涂的草稿。
"秋实来看看这张色彩构成。
"蒋老师举着柔柔的画板,苹果上的高光像融化的塑料。
易秋实蘸了点群青往反光部一抹,柔柔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开胃你怎么…怎么随便两笔就…"午休时她躲进器材室,把速写奖状垫在泡面底下。
油渍慢慢洇透"天赋异禀"西个烫金字,隔壁传来复读生砸颜料桶的闷响。
上周退学的小林在朋友圈晒结婚照,白纱裙摆沾着猪圈泥点,配文"至少不用再画苹果了"。
深夜便利店,易秋实把临期酸奶倒进盆栽。
收银台抽屉里躺着美术生们典当的首饰:柔柔的星星项链、复读生的银镯子、还有她自己当掉的母亲遗物。
玻璃映出她修改价签的手——这双手能画出价值十万的保送作品,却改不了9.9元的过期标签。
"秋实你教我画眼睛好不好?
"柔柔突然出现,睫毛膏被泪水冲花。
易秋实抓起记号笔在收银小票背面涂鸦,三笔画出的猫眼闪着和小操米一样的光。
柔柔攥着皱巴巴的小票哭出声时,她正盯着监控屏幕里的自己。
蒋老师说这叫"灵气的厌世脸",其实只是夜班熬出的黑眼圈。
晨光刺破雾霾时,易秋实把保送作品撕成两半。
画布断裂处露出底层未干的《流浪猫分布图》,红颜料标记着小操米最后出现的位置。
柔柔冲进来抢救时,她己把颜料管挤空在地面——橄榄绿混着赭石色,正是垃圾房墙根青苔的颜色。
蒋老师举着残画暴怒:"你毁掉的是央美的入场券!
"易秋实擦着指尖颜料想,入场券能换回被城管抓走的玳瑁猫吗?
能让柔柔不用典当最后一条项链吗?
她盯着画纸上那些自动成型的人体线条,忽然想起父亲抵押房产那晚,计算器按键发出的"归零"声也是这样规律得令人窒息。
晨光透过积灰的纱窗,在静物台投下监狱栏杆般的阴影。
前排男生撕画纸的动静像在撕扯皮肤,她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昨夜便利店监控视频里,自己修改临期标签的倒影也是这样抽搐着。
"这里要强调颧骨的转折。
"蒋老师的红指甲戳在她画纸上,甲油剥落处露出苍白底色。
易秋实突然看清画中人竟长着小操米的圆瞳,铅笔"啪"地折断在调色盘里。
溅起的钴蓝颜料像那夜垃圾房墙上的猫血,在帆布鞋上开出诡异的花。
午休时她蜷在石膏像堆里啃冷饭团,大卫的断臂在头顶投下审判的阴影。
柔柔塞来的热可可逐渐变凉,杯壁凝成的水珠滴在去年获奖作品集上——那幅《母与子》里母亲的脸,正被水渍泡成讨债人狰狞的模样。
深夜便利店的冷柜嗡嗡作响,易秋实把过期饭团捏成猫头形状。
监控摄像头转动时的电流声里,她突然听见父亲醉醺醺的嘶吼:"艺术算个屁!
能抵债吗?
"玻璃映出她正往三文治包装袋吹热风的侧脸,这是帮柔柔伪造保质期的第三天。
当转学生又凑过来请教时,易秋实闻到她发间昂贵的护发精油味。
美工刀尖在石膏像底座划出裂痕:"你该问蒋老师。
"她想起上周在器材室,看见对方偷偷给蒋老师塞进口颜料时颤抖的手指,和小林退学前典当婚戒的手势如出一辙。
暴雨夜,易秋实把保送作品浸在消防通道的积水里。
油彩顺着水流漫成三花猫的轮廓,柔柔追出来时踩到被冲散的千纸鹤,纸翅膀黏在潮湿的"严禁投喂"告示上。
她忽然明白自己就像这些泡烂的情书,再精致的心意都敌不过现实的倾盆大雨。
晨光中,蒋老师揪着她去看重新装裱的画。
装裱师傅正往《流浪猫》上覆膜,热压机的蒸汽让她想起垃圾房的馊水桶。
当画框玻璃映出柔柔通红的眼眶时,易秋实突然把美工刀扎进画布,裂缝正好贯穿猫的脖颈,像极小操米最后那道伤口。
血珠从掌心渗出时,她竟感到解脱。
就像父亲砸碎母亲梳妆镜那晚,满地碎片反而比完整的假象更让人安心。
此刻满画室的惊叫与翻倒的松节油罐,都比不上她终于划破这个谎言世界的痛快。
窗外传来洒水车音乐,她突然看清自己满手洗不掉的色彩。
不是天赋,是洗不净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