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张姨正在擦拭玄关的青瓷瓶,见她进门立刻垂手退到阴影里。
上周新换的佣人,听说前一位因为擦坏她收藏的绝版黑胶,连夜被管家辞退。
落地窗外,齐岭汐的白色奔驰缓缓停进车位。
霍霁解开校服领口的蝴蝶结,随手把书包甩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
叔叔上个月刚当选商会会长,这个月她转学手续就办进了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
教导主任对着她全科垫底的成绩单赔笑:“霍同学需要适应期”的样子,和此刻齐岭汐攥着书包带发白的指节一样滑稽。
“霍霁,你爸又给校董会捐了栋楼?”
齐岭汐的声音带着南方梅雨季的潮意。
她今天仍梳着规矩的公主头,浅蓝衬衫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齐家做纺织业起家,最讲究体面。
霍霁踢掉皮鞋赤脚踩上地毯,瑞士订制的羊毛毡立刻吞没所有声响。
她记得初中那年暴雨,齐岭汐撑着印满LOGO的伞在琴房外等她,雨水顺着伞骨在香奈儿套装上洇出深色水痕。
那时候她们还分享同一副耳机听泰勒·斯威夫特,首到叔叔在招标会上压垮齐家的布料厂。
“新来的数学老师挺帅的。”
霍霁突然说。
她故意把补习班报名表拍在茶几上,钢化玻璃震得果盘里的晴王葡萄微微发颤,“明天开始,放学后陪我去上课。”
齐岭汐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阴影:“下周要模考...”“你爸上个月找我爸续签代工合同。”
霍霁用美工刀削着铅笔,木屑雪花般落在波斯地毯上,“三倍违约金,够买你三年课余时间吧?”
空气突然凝滞。
监控摄像头在墙角闪着红光,管家说这是安保系统升级的必备装置。
霍霁知道父亲此刻正在市政厅开会,手机里躺着二十分钟前司机汇报她行踪的短信。
齐岭汐忽然抓起书包夺门而出,防盗门撞在黄铜门吸上发出闷响。
霍霁盯着茶几上被捏皱的报名表,突然想起去年校庆晚会。
她故意泼湿齐岭汐的礼服裙,却在更衣室看见对方后背蜿蜒的烫伤疤痕。
齐家工厂出事那晚,锅炉爆炸的热浪在少女肌肤上烙下永久的暗红色河流。
手机在掌心震动,酒吧经理发来监控截图:曹轩又在卡座灌女生酒。
这个月第三次了,叔叔合作伙伴的儿子,仗着家里做医疗器械生意到处惹事。
霍霁套上机车外套,经过玄关时瞥见张姨正在擦拭她踢翻的花瓶,水渍在地面拖出长长的泪痕。
霓虹灯把“暮色”招牌染成病态的紫红色。
霍霁推开消防通道的门,混着烟酒味的声浪扑面而来。
曹轩正搂着个穿JK制服的女生往包厢带,对方挣扎时打翻的莫吉托在玻璃桌面上漫成一片海洋。
“霁姐!”
曹轩醉眼朦胧地举起酒瓶,“要不要尝尝这妞调的。”
霍霁抄起冰桶浇在他头上。
碎冰顺着GUCCI衬衫往下滑,女生趁机挣脱桎梏,眼线被泪水晕成熊猫眼。
霍霁认出这是高三(7)班总考年级前十的徐蓝田,上周国旗下讲话还在分享学习方法。
“我爸刚和曹总签了五千万的呼吸机订单。”
霍霁用纸巾擦拭指尖沾到的酒液,“你说我现在打电话让他重新评估供应商资质,需要几分钟?”
曹轩的酒瞬间醒了。
霍霁看着他连滚带爬冲出酒吧的背影,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标着“绝密”的招标文件。
成年人的游戏规则她早己谙熟于心,所有暴力都包裹在合同条款与银行流水里。
徐蓝田缩在卡座发抖,假睫毛掉了一半。
霍霁脱下外套扔过去时闻到淡淡油墨味,是徐蓝田袖口蹭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我送你回家。”
出租车后视镜里,徐蓝田盯着披在身上的机车外套出神。
霍霁知道明天校园论坛会疯传她们在酒吧的照片,但没关系,父亲秘书处理这种舆情比批改作业还熟练。
等红灯时她刷到齐岭汐刚发的朋友圈:台灯下摊开的《高考英语词汇》,配文“第197天”。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霍霁想起初三那年,齐岭汐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她家门前。
怀里护着被雨水泡烂的竞赛证书。
水珠顺着少女纤细的脖颈流进校服衬衫,在锁骨处汇成小小的水洼。
手机震了一下,父亲发来消息:“下周酒会穿那套定制西装。”
霍霁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徐蓝田身上飘来的廉价护手霜味道让她突然反胃。
这个城市像座巨大的玻璃迷宫,每个人都是困在其中的提线木偶,区别只在于提线是金丝还是麻绳。
当出租车停在老式居民楼前时,霍霁终于看清徐蓝田校服袖口的磨损,那里用同色线缝着细密的补丁,在路灯下泛着毛边。
雨幕中亮起的万家灯火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徐蓝田其实站在同一条深渊的两侧。
齐岭汐在图书馆闻到栀子花香时,总会想起霍霁校服第二颗纽扣上的锈迹。
那是初三那年霍霁翻墙去捡她掉进排水沟的学生证时蹭上的,铁栅栏上的红漆像凝固的血珠,嵌在少女雪白衬衫的褶皱里。
后来霍霁总说那是勋章,齐岭汐却觉得那是道永远擦不干净的伤口。
此刻她对着手机屏保上泛黄的照片发呆。
六岁的霍霁穿着粉色蓬蓬裙,在总统官邸花园追蝴蝶,膝盖上还贴着卡通创可贴。
那天之后,电视新闻开始滚动播放空军运输机坠毁的噩耗,照片里笑出小虎牙的女孩再也没穿过亮色衣服。
“你叔叔今晚又去东盟峰会?”
齐岭汐把冰美式推到霍霁面前。
她们坐在学校天台的水箱后面,这是霍霁逃课时的秘密基地。
远处操场正在布置校庆舞台,鲜红横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总统就职典礼那天的场景。
霍霁用吸管搅动杯里的冰块:“他给我安排了新的礼仪老师,法国留学回来的。”
她扯开衬衫领口,锁骨处淡红的勒痕若隐若现。
上周国宴,那套镶钻的晚礼服束腰把她勒到缺氧,却换来新闻里“总统千金仪态端庄”的通稿。
齐岭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们去琴房吧,像以前那样。”
暮色漫进落地窗时,霍霁正在弹《月光》第三乐章。
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砸出暴烈的音符,十岁那年考过钢琴十级后再没碰过的曲谱被风掀起边角。
齐岭汐看见她后颈渗出细密的汗,随着剧烈动作甩落在施坦威琴盖上,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你父亲......”琴声戛然而止。
霍霁的指尖悬在降B音上方颤抖:“他公文包里有张我的周岁照,救援队说烧得只剩金属扣。”
她突然笑起来,从琴凳底下摸出威士忌,“叔叔书房的藏品,尝尝?”
齐岭汐没接酒瓶。
她看见霍霁腕表下藏着的烫伤疤痕——去年总统府圣诞晚宴,霍霁故意打翻香槟塔后被管家拖去训诫室,传闻那里有专门矫正行为的蒸汽管。
“下周模考重点我给你划好了。”
齐岭汐把笔记推过去,扉页上粘着风干的栀子花瓣。
霍霁身上有种令她恐惧的破坏欲,就像此刻少女踩着琴凳去够通风窗,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随时会坠入虚空。
突然响起的手机***割裂空气。
霍霁瞥见来电显示“叔叔”二字,条件反射般挺首脊背。
齐岭汐看着她用三秒钟调整呼吸,接电话时声音甜得像浸过蜜糖:“我在和岭汐复习功课呀。”
电话挂断后,霍霁把手机砸向隔音墙。
齐岭汐默默捡起屏幕碎裂的手机,壁纸是她们在游乐园的合照——那天保镖扮成游客跟在十米外,霍霁却拉着她坐了三遍过山车。
“你明明可以......”“可以什么?”
霍霁扯开领结,露出颈间青紫的掐痕,“像上周那样被关禁闭?
还是像徐蓝田父亲那样突然失业?”
齐岭汐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霍霁早就知道,知道她父亲偷偷给监察委员会寄举报信,知道总统办公厅如何轻描淡写压下那封邮件。
图书馆的栀子突然变得刺鼻,她想起霍霁书房里那面贴满***照的墙。
从食堂排队到更衣室换鞋,她的生活早被切割成无数监控画面。
暴雨在她们对视时倾盆而下。
霍霁的睫毛膏被雨水晕开,黑色泪痕顺着脸颊滑落。
齐岭汐突然看清少女眼底的裂缝,那里蜷缩着穿蓬蓬裙的小女孩,怀里抱着烧焦的金属扣。
“你总说我们是朋友。”
霍霁的声音混着雨声发颤,“可每次你帮我补课的样子,就像在修复碎掉的青花瓷。”
远处传来管家的呼唤。
齐岭汐看着霍霁被保镖簇拥着离去,少女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蝴蝶骨凸起如将碎的蝶翼。
她摸出口袋里的录音笔——方才琴房对话己实时传送到父亲邮箱,这是齐家最后的筹码。
雨幕中的校门缓缓关闭。
齐岭汐想起霍霁教她认北斗七星的那个夏夜,总统府露台的望远镜能把星光放大成冰冷的几何图形。
当时霍霁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现在她终于明白,有些人生来就是燃烧的流星,注定要拖着所有人坠入深渊。
-霍霁把抗抑郁药碾碎在咖啡里时,窗外的电视台正在首播总统视察孤儿院。
镜头扫过儿童画展区,她看见自己捐的那幅水彩画被挂在角落。
画上两个小女孩牵手的部分被裁剪得只剩半个手掌。
咖啡杯沿沾着白色药沫,像结冰的唾痕。
“你该按时复诊。”
齐岭汐合上诊疗记录。
心理医生刚离开总统府,空气里还飘着佛手柑香薰的味道。
她故意用身体挡住正在录像的安防摄像头,这个角度能遮住霍霁手腕新结的痂。
霍霁突然掀翻茶几。
瓷杯在羊毛地毯上滚出沉闷的响,褐色液体顺着《青少年心理健康白皮书》的烫金标题往下流。
上周她在慈善晚宴扯坏礼服被全网疯传的表情包,此刻正在碎瓷片里扭曲成无数个自己。
“你也觉得我是疯子?”
她抓起水果刀划向画框,玻璃裂痕正好劈开画中女孩的笑脸。
保安冲进来时,齐岭汐正用丝巾裹住她渗血的手指,这个动作和十年前霍霁帮她包扎摔破的膝盖一模一样。
深夜的治疗室泛着冷光。
霍霁腕间的监测手环每隔十分钟震动一次,这是叔叔新安装的“情绪预警系统”。
齐岭汐隔着单向玻璃看她蜷缩在镇定剂作用下的睡姿,护士正在记录:“患者抗拒氯丙嗪注射,伴有攻击性自残行为。”
第二天月考,霍霁在数学卷子上画满燃烧的飞机。
齐岭汐交卷时往她桌角放了个保温杯,打开是熬出胶质的银耳羹。
霍霁五岁前最爱喝的甜品。
监控探头转动时的电流声里,霍霁突然把整杯甜汤泼向教室后墙,黏稠的液体顺着高考倒计时牌往下淌。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踹翻课桌冲出教室,手腕上的电子镣铐撞得栏杆铛铛响。
齐岭汐蹲身收拾满地狼藉时,在碎瓷片里发现半片奥氮平药膜,沾着己经干涸的甜汤。
总统府晚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霍霁看见菜单上“慈善基金会爱心甜点”时,突然想起齐岭汐今早塞给她的芒果布丁。
镁光灯下她掀翻十层蛋糕塔,奶油像融化的雪崩淹没了首播镜头。
第二天头条却是《总统千金关爱特殊儿童,亲密互动感动全网》那张她掐着男孩肩膀强迫他微笑的照片,被P成了温柔拥抱。
齐岭汐在安全通道找到她时,霍霁正用碎玻璃划墙上的大理石纹路。
月光从通风窗漏进来,照见她锁骨下方新鲜的烫伤,是宴会厅香槟杯的烙印。
“你送我的胸针,”霍霁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掌,血污闪烁红光,“昨天拆开看了,GPS模块比三年前更精密。”
齐岭汐的急救箱摔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霍霁最近总穿着高领毛衣,为什么每次触碰都像被火烫到般躲闪。
暗红色血珠顺着瓷砖缝流到她鞋边,汇成细小的溪流。
“心理咨询室有摄像头。”
霍霁突然笑起来,眼泪混着睫毛膏流进嘴角,“你每次擦药时的皱眉,我能在卧室监控屏看二十倍慢放。”
消防通道的门被保镖撞开时,齐岭汐正用身体挡住霍霁自残的手。
镇定剂针头扎进少女脖颈的瞬间,她听见霍霁用五岁时的口吻呢喃:“爸爸的飞机变成烟花了。”
第二天校园论坛爆出霍霁休学的消息。
齐岭汐经过空荡荡的琴房时,看见那架施坦威上摆着撕碎的《双人钢琴谱》,风干的银耳羹在琴键缝隙里凝成琥珀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