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选了件烟灰色高领毛衣，外搭藏青格纹大衣，羊绒材质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艺术展览馆的旋转门缓缓转动，他刚踏入展厅，便被莫奈《睡莲》系列特展的巨幅海报吸引——淡紫色的睡莲浮在钴蓝色水面，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云清！
"好友林悦从走廊尽头招手，手里握着两杯热可可，"三楼新展的中世纪手稿简首绝了，看完咱们去天台喝咖啡？
"叶云清笑着应下，目光却被展厅角落的身影攫住。
池御恒穿着深灰针织衫，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正站在梵高的《星月夜》复刻品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沿。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侧脸上，竟让平日冷硬的轮廓添了几分柔和。
"发什么呆呢？
"林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促狭地眨眨眼，"上次宴会后还没进展？
我可听说——" "嘘！
"叶云清慌忙按住她的肩膀，耳尖却泛起薄红。
他想起那晚分别时，池御恒塞给他的鎏金名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私人号码"，字迹力透纸背，末尾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极了那人欲言又止的模样。
调整呼吸时，叶云清瞥见自己在展柜玻璃上的倒影：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唇角还沾着刚才咬巧克力的碎屑。
他慌忙用指腹蹭掉，又将大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这才装作不经意地踱步到池御恒身侧。
"池先生也爱看印象派？
"他的声音比平日高了半度，尾音却像被春风吹过般柔软。
池御恒转头时，咖啡杯在木质展台上磕出轻响。
他瞳孔微缩，随即恢复如常："路过。
"简单两个字却让叶云清嘴角上扬——这人分明穿着擦得锃亮的牛津鞋，裤脚还沾着地铁站的浮灰，哪里像"路过"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律所偶遇时，对方明明说"从不看画展"，此刻却在《向日葵》前停留了足有十分钟。
"其实这幅画有个小秘密。
"叶云清指着画布右下角，"梵高在给弟弟的信里写过，他用硫磺黄和铬黄调出这种明黄色，颜料管都挤爆了三支。
"他说话时，袖口的银质袖扣轻轻擦过池御恒的手腕，带着雪松香水的淡香。
池御恒垂眸看着他挥动的手，指节泛白，忽然开口："你很喜欢？
""当然！
"叶云清眼睛发亮，从大衣口袋掏出便携画册，"去年在巴黎奥赛博物馆，我对着真迹临摹了三个小时，结果保安以为我睡着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急，耳尖发烫，却见池御恒的目光落在画册封面上。
那是他随手画的速写，寥寥几笔勾勒出宴会当晚的水晶吊灯，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池御恒的领带夹是克罗心新款"。
"这个..."池御恒指尖悬在画册上方，又猛地收回。
叶云清慌忙合上本子，却在低头瞬间看见对方无名指根的淡红印记——那是上次帮他捡掉在沙发底的钢笔时，被桌角刮到的伤痕。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地说："池先生知道吗？
莫奈的睡莲池其实是日式庭院，他特意从日本引进了紫藤和锦鲤..."两人沿着展厅慢慢走，叶云清说起印象派画家们的轶事：雷诺阿总把模特画得比本人胖，因为"脂肪让光影更柔和"；德加为了画芭蕾***，曾在后台躲了三个月，被当成偷窥狂；莫奈晚年患白内障，却坚持在画布上涂抹钴蓝色，说"这是天空本该有的颜色"。
池御恒听得专注，偶尔问起颜料特性或画框工艺，竟比想象中懂得更多。
行至莫奈晚年《睡莲》组画前，叶云清忽然噤声。
画布上的色彩浓烈得近乎癫狂，墨绿的莲叶纠缠着绛紫的花，笔触如漩涡般旋转，仿佛要将观者拽进画中。
"他那时候几乎失明了。
"叶云清轻声说，"但你看这蓝色，像不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池御恒忽然伸手，指尖在玻璃上沿着笔触的轨迹虚划，袖口滑下露出腕表——正是叶云清上次说"表盘颜色像矢车菊"的那款。
天台的咖啡店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叶云清咬着吸管看池御恒低头看展览手册，阳光穿过他微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其实我..."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轻笑。
叶云清看见池御恒耳尖泛红，忽然想起方才在中世纪手稿展区，这人明明对拉丁文一窍不通，却偏要凑近他看《玫瑰传奇》的插画，发梢扫过他耳垂时，带起一阵痒意。
"下周有个浮世绘特展。
"池御恒忽然将咖啡杯推到他面前，里面的奶泡被搅成漩涡，"在国立博物馆。
"叶云清抬头，看见他耳后有片没刮干净的胡茬，在夕阳下泛着青黑。
他忽然伸手替对方整理衣领，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感觉到那人瞬间绷紧的肌肉。
"好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蜜，"不过这次要池先生请我喝可颂，上次的马卡龙还欠着账呢。
"离开时，池御恒坚持要送他回家。
地铁车厢里，叶云清靠着玻璃窗假寐，余光瞥见池御恒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竟和他方才哼的《月光奏鸣曲》前奏一致。
到站下车时，秋风卷起满地银杏，叶云清忽然转身，将一片金黄的叶子夹进展览手册塞进对方手里。
"给你的。
"他说完便快步跑开，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还有压抑的低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叶云清看着新收到的短信："叶子夹在《睡莲》那页了。
"末尾是个笨拙的笑脸符号。
他抬头看月亮，发现今晚的月光特别温柔，像谁眸中未说出口的情愫，正悄悄漫过深秋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