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问灵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又是哪里?那自然是汇聚天下珍馐美味、歌舞评书的八大名楼了。
八大名楼之中,公推锦鲤舸为第一。
锦鲤舸建在灵州城海边,楼高五层,层层偏移,叠加奇石,饰以金漆，形如一尾肥硕巨大的锦鲤,通体金鳞,光彩闪耀,凌空飞跃,首扑海面。
这里原本是一处乱石遍布、嶙峋陡峭的海崖,孤悬万丈,壁立干仞。
被有眼光的商家相中,聘请能工巧匠,耗费了整整三年时光,硬生生在这险恶无比的巨岩缝隙里开辟了一处绝世名楼。
巨石为壁,孤悬海面,坐在锦鲤舸中,不仅能俯瞰灵州城的如画风景、繁华鼎盛,更能遥望海上惊涛拍岸、浪堆如雪。
时值半夜,锦鲤舸里依然灯火通明,宾客云集,往来不绝。
一个容姿灵秀绝顶的紫衣少年正坐在顶楼靠窗户的座位上,一边用筷子挑着盘子里的花生米,逗弄一只圆嘟嘟的小仓鼠,一边竖起耳朵,聆听着中央高台上的声音。
高台上正在讲评书,这锦鲤舸的评书与平常茶楼酒肆里的可不一样,不仅说书人口齿伶俐,妙语连珠,更兼有一帮伴当,负责跟着评书的内容表演,可谓唱作但佳,是这锦鲤舸的招牌之一，如今自上讲的,正是时下最执行的《海龙车征记》。
五丈见方的高台上,说书人醒本一敲,随着清施的一声响,好意开端。
"话说这永嘉帝上承天命,西岁登基……"伴着说书人的话语,台面上也热闹起来,巨大的本盒里,一个金光灿烂的小人儿出场,缓步迈向高台,一群锦衣玉带的官员纷纷叩拜,高呼万岁。
虽然盒子里表演的都是一尺来长的傀儡人,但布景华美，木偶精致,动作流畅,宛如真人一般。
厅中诸人聚精会神地看着。
说书人舌灿莲花,将永嘉帝西岁登基以来的丰功伟绩一一道出。
在他口中,这永嘉帝简首是绝世神童,五岁学文,出口成章,七岁习武,冠绝群伦,智谋无双,巧辨忠奸,在亲政之前就亲赴海上,剿灭横行多年的凶残海寇黑蛟王,并诛杀了勾结海寇、聚敛钱财的大奸臣沈崇安。
随着他的讲述,台上场景不停变换。
深蓝色的绢布在木盒底部被风吹动,宛如起伏不定的海浪,数艘船航行其上,眨眼之间,那金光灿灿的小人化身为一条金光灿灿的巨龙,在盒子里盘旋游动,与一只巨大的海龟、一条牙齿锋利的青紫海蛇斗了起来。
“这沈崇安不甘心失败,驾船逃往海上,妄图东山再起。
水嘉帝哪里容得下这种奸佞小人,立刻化为巨龙,追索上去。
这沈崇安情急之下，现出原形,又有那黑蛟王的残党龟丞相不甘心失败，与其联合……”说书人语气急促,声如滚珠,而高台上一龙一蛇一龟更是杀得金光闪烁,鳞甲横飞。
楼中诸人无不屏息静气,凝神细看。
终于永嘉帝化身的金龙从口中吐出一柄长剑。
“此剑一出,顿时浩然之气冲破云霄,神鬼辟易。
长剑一挥,将二妖斩作西截。
“谁知此二妖功力深厚,命数不绝,只见两团黑雾从断口处涌出,其中海蛇妖声音尖细，高声嚷着:‘此城负我,天可明鉴!我死后怨念不绝,必化作妖雾,困锁此城,断绝生机!“那海龟妖则诅咒:‘我兄弟尽遭屠灭,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死后必亡灵不绝,行走海上,吞噬人命……"这说书人口技甚是了得,两个妖怪临死前的诅咒声音尖细,言语恶毒,听得众人无不心颤神摇。
座位上的紫衣少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一段?是为了再写续篇吗?这《海龙东征记》真是越编越长了。
“金龙追之不及,两团黑气凌空而去,不知所终。”
说完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说书人醒木一敲:“正是东边方静西头乱,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些魑魅魍魉杀之不绝,眼看着西海清平,北方又有妖孽狼子野心……”讲述完杀灭海寇的事迹,说书人话锋一转,又说起永嘉帝返回京城的故事。
亲政之后面临北凉入侵,这位少年勇武的天子又亲自带兵深入敌营,一剑斩杀北凉少君,平定战火,天下归一。
众人收敛精神,继续聆听。
“诸位客官,你可知道永嘉帝这一剑下去是何光景?”说书人高声问道。
众人按捺不住,纷纷询问。
紫衣少年无奈地托着下巴,明明去刺杀狄族少君的是白望舒,怎么变成自己了?没错,少年正是去年退位的元泓,也就是这《海龙东征记》里的主角永嘉帝。
民间话本要避讳贵人,所以将天宏帝改作了永嘉帝,但是其中事迹,众人一听就知道是去年刚刚退位让贤的大胤前任天子,如今坐镇灵州城的永安王元泓。
也不知道裴正源是怎么想的,本以为他会封自己个长公主的名号，谁知却封了亲王,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依然没有对外公开。
好在元泓从小习惯了易装,从女扮男装的皇帝到女扮男装的王爷,她适应得极快,甚至比以前更轻松。
昨天裴正源还寄来诏书,打趣地问起她当王爷的日子比起皇帝来怎么样。
元泓大笔一挥,只回了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想想以前,每日数之不尽的公务朝政,出官一趟还要费尽心机,现在的日子简首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豆沙躲进了果仁堆里,别提多轻松惬意了!揉了揉小仓鼠豆沙的耳朵,元泓将注意力放回台上。
眼见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说书人才开了口:“这一剑下去,势如奔雷,那凉族少君反应不及,顿时被斩作两段。
巨大的脑袋在地上骨碌一滚,竟然变成了一颗狰狞狼头,一张血盆大口腥气刺鼻,再看身体,也变成了青脊的巨狼。
原来这北凉国少君是一条在北荒山中修炼了千年的狼妖….”在座众人纷纷惊呼不止。
唯有角落里的元泓把头埋进胳膊里,强忍着笑声。
这也太夸张了吧!尤其想到主角就是自己,她就忍俊不禁。
去年以来,这民间流行的《海龙东征记》越编越长,不仅有元泓微服出巡灵州城,击杀海寇黑蛟王残党,并诛灭临川侯沈崇阳的故事,连同去年冬天北狄入侵的事迹也被编了进去。
只是体贴地将北狄改作北凉,沈崇阳变成了沈崇安。
想当初,击杀黑蛟王她还算是主角,而北狄入侵,可是裴正源跟陆天祈联手剿灭的。
她落入北狄俘虏营中,险些暴露身份不说,最后为了给白望舒争取行剩时机,在狄人马厩里放火,险些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幸好陆天祈救援及时,才死里逃生。
在这民间话本里,她却成了独一无二的主角,英明神武,大展神威,将反派一一剿灭,然后功成身退。
中间更掺杂了诸多妖孽横行、怪力乱神的东西。
初听的时候,元泓只觉遍体酥麻,如遭雷击,但听的次数多了,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感来,每次听到都忍不住狂笑。
这锦鲤舸的评书精彩,傀儡戏巧妙,两者配合无间,让人叹为观止。
而菜肴的味道也是一绝,更兼风景优美,别具一格,所以元泓闲暇时,经常从王府溜出来微服光顾。
听评书的间隙,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上前,为她更换茶水点心,还殷勤地奉上一盏梅花冰瓷碟,里面堆满了刚剥开的松子仁,送到豆沙面前。
连讨要赏钱的小厮都这么有眼色,元泓客气地冲着小厮道了声谢，然后将两粒金瓜子扔进赏钱盘子里。
一身蓝衣的孩子脸颊绯红,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又消磨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再拖延下去,白望舒又要抱怨了。
元泓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桌上毛茸茸的小仓鼠豆沙看着主人的动作,抱着一颗松子也站了起来,吱吱叫着。
“必须得回去了,改天我再带你出来。”
元泓板着脸教训宠物。
这小东西一出门就不想回去,比自己还要乐不思蜀。
豆沙委屈地叫唤两声,知道***无效,只好老老实实跳到元泓摊开的掌心上。
元泓将豆沙揣进怀中,起身离开大厅。
而台上的戏也到了尾声。
这永嘉帝将天下潜伏的危机逐一扫荡干净,然后安心地将皇位交给了自己的兄弟,之后自言乃天上星辰转世，如今天命己至,需要回归。
高台上金光灿灿,也不知用了什么戏法,金色的小人转眼间化作一粒星星，消失在幕布深处。
此时,元泓正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将满堂喧嚣喝彩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