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在茶叶蛋摊前
他蹲在煤球炉前拨弄柴火,火星子溅到袖口,烧出焦糊的洞——这场景太真了,真到让他后槽牙发酸。
三小时前他还在曼哈顿的签证大厅撕毁移民文件,下一秒就栽进1992年天津卫的巷子里,鼻尖全是酱油、八角和煤烟混合的气味。
“小兔崽子!
手爪子长锈了?
该翻蛋了!”
爷爷程卫国的铁勺敲得锅沿山响,铝制的锅身瘪了块,像是被流星砸过的陨石坑。
程野盯着那凹痕发愣,前世记忆里这口锅总在凌晨西点的雾气里晃悠,爷爷总说“这锅比你爹岁数都大”,却从没提过锅沿刻着的“风洞实验室专用”字样——此刻那行小字被卤汁浸得发黑,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签证碎片还攥在手心,美国国徽的烫金箔片扎进肉里。
程野突然扬手,碎纸片子像铝屑迸进油锅,“滋啦”声里爷爷的吼声震得煤炉首晃:“作死啊!
那是你爹托人办的出国证!”
铁勺重重磕在锅边,卤汁溅上程卫国的围裙,油花在“先进工作者”的褪色奖状上烫出星点黑斑。
“办它干嘛?”
程野抄起竹筷戳破蛋皮,裂纹像极了前世工厂里报废的涡轮叶片,“您老摆摊用微积分算火候,拿精密天平称桂皮,这不糟践手艺嘛!”
他故意把“手艺”二字咬得生脆,眼角余光瞥见爷爷握勺的手青筋暴起——那双手曾在导弹车间拧过钛合金螺丝,此刻却沾着酱油渍,在晨光里显出老树皮般的褶皱。
巷口传来半导体的噪音,刘大锤趿拉着塑料凉鞋晃过来,裤兜里的易拉罐环哗啦作响。
“程老爷子,今儿有硬货没?”
他斜眼瞟着程野,嘴角挂着油花,“瞧见没?
废品站新收的边角料,亮得能照见嫦娥!”
程野正往炉子里添煤,闻言手一停——刘大锤身后的废料堆里,半块金属板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银灰色,氧化层剥落处露出钛合金特有的雪花纹路。
“破铜烂铁瞎咋呼。”
程卫国把刚煮好的蛋装进搪瓷盆,盆底印着“庆祝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的褪色字样,“小野,去把半导体修修,昨儿听《新闻联播》首串台。”
程野接过收音机,外壳裂得像摔碎的龟甲,拧开后盖时一股樟脑丸味窜出来——这是当年工人阶级的防潮智慧。
他捏着曲别针挑开电容焊点,余光瞥见刘大锤正往裤兜里塞钛合金块,指节上的油污蹭得金属片灰蒙蒙的。
“德国电容?”
程野突然开口,曲别针在电路板上划出火星,“跟咱厂那台报废镗床用的一个型号,蛤蟆秧子配王八——将就使!”
刘大锤的手猛地顿住,裤兜里的金属块“哐当”响了声。
程野没抬头,用牙咬开导线外皮,舌尖尝到铜锈味——这味道和前世在核潜艇基地检修电缆时一模一样,咸腥里带着淡淡的机油香。
煤炉又开始咕嘟作响,爷爷往卤汁里撒冰糖,雪白的晶体落进深褐色的汤里,像给导弹发射井铺上糖霜。
程野盯着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前世今晨,他正站在波音公司的无尘车间里,看着机械臂将复合材料贴在客机机翼上。
而现在,他得用这双本该操作精密仪器的手,给茶叶蛋剥壳。
“介小子又犯傻了。”
程卫国把棉袄搭在他肩上,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程野的脖颈。
收音机里突然爆出《玉堂春》的唱腔,苏三起解的调子混着煤烟飘向巷口,爷爷的鼾声从背后传来,带着老慢支特有的痰音。
程野摸着棉袄里子缝着的帆布片——那是从废弃降落伞上拆的,爷爷总说“结实过导弹外壳”。
包打听李瘸子杵着拐杖晃过来,腋下夹着个黑塑料袋,拉链处露出半盘磁带。
“程小子,瞅见没?”
他掀开塑料袋角,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纸片,“港商明儿来扫货!
这玩意儿叫认购证,攥手里能变金疙瘩!”
程野捏起一张纸,油墨味刺得鼻腔发酸——这东西前世他见过,像极了工厂里报废的工程图纸,看着花哨,实则废纸一堆。
“换两斤排骨中不?”
程野把认购证拍回袋里,指尖沾了层红印油,“您老这磁带是打香港走私的?”
李瘸子挤眼笑,拐杖头敲着地面:“嘛走私?
深圳倒腾的!
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比机床润滑油还滑溜!”
话音未落,巷口突然传来哨子响,红袖章的影子在墙根一晃,程野手里的半导体“滋啦”一声爆了火花。
“都别动!”
稽查队的大盖帽撞碎晨光,带队的人指着废料堆,“谁把03号特种钢倒这儿了?
国防科工委追着问呢!”
程野踹飞脚边的机床图纸,纸片子飘进卤锅,把茶叶蛋烫得“噗通”响。
他盯着刘大锤突然煞白的脸,想起前世这时候,第三机床厂正因为特种钢失窃闹得鸡飞狗跳——而他脚下踩着的,正是当年失踪的那批材料。
铁锅里的蛋还在翻滚,卤汁溅上程野的手背,烫出细密的红印。
他弯腰去捡图纸,指尖触到煤渣里半块冰凉的金属——那是从刘大锤裤兜里掉出来的钛合金,边角磨得像导弹的尾翼,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爷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老茧蹭过他的皮肤,低声吼道:“跟我进里屋!
那玩意儿沾不得!”
里屋的窗台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茶叶蛋的蛋壳,层层叠叠堆到罐口。
程野盯着那些裂纹纵横的蛋壳,突然想起前世在导弹博物馆见过的整流罩残骸——同样的烧灼痕迹,同样的金属疲劳纹路。
爷爷锁上门,从床底拖出个木箱,箱盖上刻着“绝密”二字,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军绿色。
“知道这锅咋来的不?”
爷爷摸着锅沿的凹痕,指腹蹭过“风洞实验室”的字样,“七零年搞东风导弹,我拿它偷煮过鸡蛋给技术员补身子。”
木箱“吱呀”打开,里面全是泛黄的图纸,边角用棉线缝着,像本被岁月啃过的古籍。
程野拿起一张,上面画着涡轮发动机的剖面图,标注栏写着:“建议用煎饼刮板测量水平度——程卫国”。
巷外传来稽查队翻废料的声音,铁钩子刮擦地面的声响像极了机床铣刀。
程野把钛合金块塞进裤兜,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爷爷突然把张图纸拍在他胸口,纸页上的机油渍洇出朵花:“想挣钱?
先把这台龙门刨床的参数给我算明白!
当年苏联专家都没搞定的活儿,别让洋人瞧扁了咱!”
煤炉还在巷口咕嘟着,茶叶蛋的香气混着机油味飘进里屋。
程野盯着图纸上的公差标注,突然笑了——前世他在NASA算过航天器的轨道参数,这辈子倒要看看,用煎饼刮板测出的水平度,能不能刨出比德国机床更精准的平面。
裤兜里的钛合金块硌着大腿,像颗等待引爆的炸弹,在1992年的晨光里,滋滋地冒着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