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墨迹未干的血迹
林薇盯着玻璃上蜿蜒滑落的水痕，觉得它们像极了此刻会议桌上那份遗嘱文件上，某个受益人名字被反复划掉又添上的丑陋墨渍。
枯燥，乏味，无休止的文字游戏——这就是她过去五年律师生涯的全部。
“……综上所述，根据遗嘱附录C第三款，王老先生在弥留之际对股权分配进行了明确的口头修正……”对方律师，一个梳着油亮背头、声音像砂纸摩擦的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试图推翻林薇精心准备的论据。
他的委托人，王老先生的次子王明轩，眼神贪婪地盯着林薇的委托人，也就是长女王明慧手中那份关键的补充文件。
林薇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微弱但清晰的“哒、哒”声。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份所谓的“补充文件”。
那是一张质地异常光滑、近乎皮革的米黄色纸页，边缘装饰着极其繁复、几乎难以用肉眼看清的藤蔓状暗纹。
吸引她注意的，是纸张右下角那一行用深紫色墨水书写的附加条款，字体华丽而扭曲，仿佛有生命般在纸面上微微浮动——当然，这只是她过度解读文本产生的错觉，她这样告诉自己。
律师的职业病，总是对异常措辞和格式格外敏感。
“口头修正？”
林薇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块冰。
“张律师，遗嘱附录C明确要求所有修正必须以书面形式，并由两位无利害关系的见证人签字确认。
您所谓的‘口头修正’，不仅缺乏任何有效证据支持，更与这份具有法律效力的书面文件首接冲突。
至于这份‘补充文件’……”她拿起那张触感奇特的纸页，对着会议室的顶灯，“它的来源存疑，签署流程不明，甚至连使用的墨水……”她凑近了些，那深紫色的墨迹在灯光下似乎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油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铁锈混合着陈旧羊皮纸的奇异气味。
“都显得极不寻常。
我建议立即进行司法鉴定，排除伪造可能。”
“你这是在污蔑！”
王明轩猛地拍桌站起，脸色涨红。
“林律师，请注意你的措辞！”
张律师也沉下了脸。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并基于现有证据提出合理质疑。”
林薇将文件轻轻放回桌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确。
她的目光扫过王明慧略显苍白的脸，后者正紧张地绞着手指。
“我的当事人王明慧女士，作为遗嘱指定的主要执行人和最大份额受益人，有权要求对任何可能影响遗产分配的补充文件进行严格审查。”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
就在张律师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反驳时——异变陡生！
那份被林薇放下的“补充文件”，右下角的深紫色附加条款，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反光，而是字迹本身在**燃烧**！
一种冰冷、幽暗的紫黑色光芒从扭曲的字母中透出，瞬间吞噬了会议室顶灯的光线。
纸张无风自动，剧烈颤抖，发出“哗啦哗啦”的尖啸，仿佛有无数只手在纸页下疯狂抓挠！
“什…什么东西？！”
王明轩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惊恐取代，他踉跄着后退，撞倒了椅子。
张律师的油亮背头也乱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发光的文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她离那张纸最近，看得也最真切。
那发光的附加条款，每一个扭曲的字母都像活了过来，如同深海里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发光蠕虫，在纸面上疯狂扭动、增殖！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窜上大脑，带着强烈的恶意和贪婪，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冻结。
下一秒，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王明轩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前佝偻，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的眼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凸出，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仿佛那发光的墨水正顺着他的血管蔓延！
他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窒息声，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明轩！
你怎么了？！”
张律师吓得魂飞魄散，想去拉他，手刚伸到一半——“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王明轩凸出的眼球猛地爆开！
不是鲜血，而是两股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深紫色浆液喷射而出，溅满了会议桌和雪白的墙壁！
紧接着，他的七窍——眼睛、鼻孔、耳朵、嘴巴——同时开始汩汩涌出同样的紫色浆液，仿佛他整个身体内部都被那种诡异的墨水溶解了！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着，皮肤迅速干瘪、发黑，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首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地毯上，变成了一具还在微微抽动、不断渗出紫黑色粘液的恐怖残骸。
“啊——！！！”
王明慧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她瘫软在椅子上，浑身筛糠般颤抖。
张律师也彻底崩溃，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洇湿一片，浓重的骚臭味混合着血腥和那股奇异的墨水腥气弥漫开来。
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离那具还在渗出液体的尸体只有几步之遥，那粘稠的紫黑色液体正缓缓向她脚边蔓延。
她想逃，但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让她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那张引发惨剧的“补充文件”再次发生异变。
它不再颤抖，而是诡异地悬浮起来，纸张上的紫黑色光芒暴涨，形成一个扭曲的光环。
光环中央，那些蠕动的附加条款文字脱离了纸面，如同活物般升腾而起，在空中交织、盘旋，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意和致命的吸引力。
它们像一群饥饿的食人鱼，锁定了下一个目标——离得最近的林薇！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林薇！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钩子穿透、拖拽，向着那悬浮的、由致命文字组成的漩涡飞去！
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扭曲字符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张狞笑的恶魔之口。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会议室的厚重橡木门，连同坚固的金属门框，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挤压的易拉罐般，向内扭曲、变形，然后“轰”地一声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和金属碎片西射飞溅！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灯光，闲庭信步般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领口处露出一抹低调的暗红色丝质领巾。
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银灰色，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
面容英俊得近乎妖异，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鼻梁高挺，薄唇抿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带着玩味和厌倦的弧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在昏暗混乱的会议室里，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暗金色光泽。
他无视了地上的尸体、崩溃的张律师、尖叫的王明慧，甚至无视了那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发光契约文字。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第一时间落在了被无形力量攫住、脸色惨白如纸的林薇身上，然后，才扫了一眼那团扭曲的文字漩涡。
“啧，”他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浓浓嫌弃的咋舌声，声音低沉悦耳，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漫不经心。
“又是这种粗制滥造、毫无美感的垃圾合同。
连个像样的束缚法阵都懒得画。”
他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银色雪茄盒，打开，取出一根深褐色的雪茄。
他甚至没有用雪茄剪，只是用两根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一捻，雪茄头部便整齐地断开。
然后，他将雪茄叼在唇间，却没有点燃。
就在那团由契约文字形成的恐怖漩涡即将触及林薇的瞬间，这位不速之客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只见他夹着雪茄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像弹烟灰般，对着那团悬浮的扭曲文字轻轻一弹。
“啵。”
一声轻响，如同肥皂泡破裂。
那散发着致命紫黑色光芒、刚刚吞噬了一条人命的契约文字漩涡，连同那张悬浮的诡异纸张，如同被戳破的幻影，瞬间溃散、湮灭！
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那股攫住林薇灵魂的恐怖吸力也骤然消失！
林薇只觉得浑身一松，仿佛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但巨大的惊吓和脱力感让她眼前一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最后的视野里，定格在那位神秘来客的脸上。
他正低头看着指尖一点残留的、如同灰烬般的紫黑色痕迹，眉头微蹙，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然后，他抬起那双冰冷的暗金色眼眸，再次看向林薇，薄唇微启，吐出一句带着一丝玩味和不容置疑的话语：“看来，找到你了，新来的‘真视者’。
这份‘加班费’，你恐怕是躲不掉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薇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会议室里只剩下王明慧压抑的啜泣、张律师失神的喃喃自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恶臭，以及那个站在狼藉之中、优雅得与周遭地狱景象格格不入的银发男人。
他掏出打火机，“叮”的一声脆响，幽蓝色的火苗终于点燃了那根雪茄，一缕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暂时驱散了一丝令人作呕的气息。
窗外的秋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座城市的钢铁森林，仿佛要将刚刚发生在这间会议室里的恐怖与荒诞，彻底洗刷干净。
但林薇知道，或者即将知道，有些墨迹，一旦沾染，就再也无法洗去。
血迹未干，契约己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