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伊一泡第三杯茶时,铜铃又响了。
这次没有风,也没有雨。
她盯着檐角那枚青铜铃铛,看它在静止的空气中微微震颤,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拨弄。
茶汤从杯沿溢出来,烫红了她的虎口。
"需要冰袋吗?
"江黎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近得能感受到呼吸间的沉水香。
方伊一险些打翻茶杯,转身时发梢扫过对方西装前襟——那上面还沾着雨夜的潮气。
"不必。
"她下意识把烫伤的手藏到背后,这个动作却让江黎挑了挑眉。
对方左手无名指的银戒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缠枝莲纹缠绕成某种古老的密码。
修复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小林早被方伊一支去整理档案,此刻那些民国信笺正平铺在防尘台上,像一片片晒干的蝴蝶翅膀。
江黎踱到台前,指尖悬在信笺上方却不触碰:"你知道这些是什么材质吗?
""楮皮纸掺了云母粉。
"方伊一脱口而出,随即懊恼地咬住下唇。
她不该这么快回答,这显得她早己研究过这些信笺。
江黎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从公文包取出牛皮纸袋:"检测报告显示,墨水里混了你的血型。
"方伊一的白玉耳坠撞在颈侧,凉得她一颤。
1923年的墨水怎么可能含有她的DNA?
她伸手去拿报告,江黎却突然抬高胳膊。
两人身高相仿,这个刻意的动作让方伊一不得不向前倾身,鼻尖几乎碰到对方锁骨位置的纽扣。
"方老师。
"江黎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相信巧合吗?
"公文纸边缘擦过方伊一耳垂,"比如我曾祖母的日记本,偏偏是你来修复这座宅子时发现?
"铜铃又响。
方伊一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工作台边缘。
台面上摊开的蓝皮日记正好翻到1923年立秋那页,钢笔字洇着古怪的锈色:”今夜铜铃响三次,他带着枪来了。
伊人,记住西窗棂第七根木条——“江黎突然伸手拂过她耳坠。
方伊一僵在原地,感受那微凉的指尖擦过自己耳廓:"这对白玉..."江黎的拇指摩挲着玉坠边缘的莲花刻痕,"我家族祠堂的梁柱上,有完全相同的纹样。
"雨又下了起来。
水珠顺着天窗的铅条蜿蜒而下,在方伊一脚边聚成小小的水洼。
她数着自己剧烈的心跳,首到江黎退开两步,从西装内袋取出怀表。
"还有十七分钟。
"江黎说。
"什么?
""你每天凌晨一点十七分准时惊醒的习惯。
"江黎弹开怀表盖,内壳刻着与婚戒相同的并蒂莲,"和我曾祖母一样。
"方伊一耳膜嗡嗡作响。
这个连助理都不知道的秘密,此刻被江黎用谈论天气的口吻说出来。
她抓起工作台上的强光手电,光束首射江黎眼睛:"你调查我?
"江黎不躲不闪,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针尖:"日记第83页。
"她声音忽然放轻,"你梦见的着火祠堂,在浙江衢州。
"手电"啪"地掉在地上。
方伊一周身发冷,那个反复纠缠她的梦境里,燃烧的梁柱确实刻着"衢州江氏"西个字。
滚动的光柱照亮墙角保险柜,那里锁着一份她从未示人的童年素描——画面上正是梦中的祠堂。
"这不科学..."方伊一声音发颤。
江黎拾起手电,光柱扫过阁楼西侧的窗棂。
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视线,但依然能看清第七根木条上新鲜的刻痕——那分明是几小时前才留下的刀迹,刻的却是"1923.8.15"。
"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江黎关掉手电,黑暗瞬间吞没两人,"我们通常称之为命运。
"一道闪电劈过。
刹那间方伊一看清江黎眼中有泪光。
她想问为什么,铜铃却第三次响起,比前两次更加急促。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小林惊慌的喊叫:"方老师!
西厢房的壁画——"她们冲下楼梯时,方伊一踩空了最后两级台阶。
江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块烫伤疤痕正好贴在银戒上。
刺痛感顺着血管窜上心脏,方伊一眼前突然闪过陌生画面:穿民国学生装的自己,正把同样的银戒戴在另一个江黎手上。
"小心。
"现实中的江黎稳稳扶住她,掌心温度透过衬衫传来。
方伊一慌忙抽手,却发现自己指尖沾上了对方的口红——不知何时蹭到的莓果色,像一抹新鲜的血迹。
西厢房的场景让两人同时倒吸冷气。
原本修复好的《松下问童子》壁画正在剥落,露出底层更古老的壁画:穿旗袍的女子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捧着与方伊一一模一样的白玉耳坠。
更诡异的是,女子面容被刻意刮花,而落款日期是"民国十二年腊月初八"。
"这是..."小林举着紫外线灯的手在发抖。
"冬至前夜。
"江黎轻声说,"我曾祖母的忌日。
"方伊一突然冲向壁画,手指抚过刮痕处。
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在她眼中逐渐成形——是刀刻的五个字:快走,不要信。
"方老师!
你流血了!
"小林惊呼。
方伊一这才发现壁画刮痕里藏着细小的金属倒刺,她指尖渗出的血珠正顺着壁画流淌,所到之处竟浮现出隐藏的靛蓝色线条。
江黎突然抓住她流血的手指按在壁画上。
更多隐藏图案在血线中显现:穿西装的短发女子背对着画面,腰间别着把勃朗宁手枪。
"1923年的冬至..."江黎声音沙哑,"曾祖母在日记里写,她亲手..."铜铃疯狂作响,盖住了后半句话。
整座宅子突然断电,黑暗中方伊一感到江黎的呼吸扑在自己颈侧。
她们背靠背站着,听到楼板传来"吱呀"声——像是有人正拖着条跛腿,从八十年前的时空朝她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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