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沉默的高光时刻
指挥中心的空气先是凝固成一块冰,紧接着被测发控组小王的一声“轨道参数全优!”
砸得粉碎。
有人撞翻了保温杯,有人踩着椅子扯下悬挂的进度表,周婉清的白大褂下摆被人拽得歪到肩头,她却浑然不觉,攥着笔的手背青筋首跳——那支笔刚才还在她手里抖得写不出字,现在正重重戳在“振动异常”的批注上,墨水滴在“紧急排查”西个字中间,洇成深黑色的惊叹号。
陆承钧倚着控制台的金属边缘,后颈的汗水早把领口浸透了。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比刚才的倒计时还清晰。
监控屏上最后一盏红灯熄灭时,他的指甲在掌心掐出的月牙印突然***辣地疼——这痛感来得比狂喜更真实,提醒他刚才那三秒里,他几乎把整颗心脏都悬在了推进器的晶界重组上。
“承钧。”
熟悉的沙哑嗓音从左侧传来。
陆承钧转头,看见李国栋站在五步外,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熬了三个通宵。
总工程师的右手虚虚抬着,又慢慢垂下去,落在身侧皱巴巴的工装裤上——那是他从前训人时最爱叉腰的位置。
“去休息室躺半小时。”
李国栋咳了一声,喉结动了动,“汇报会...两小时后开。”
陆承钧点头,转身时听见背后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
不用看也知道,李国栋正翻着他今早塞过去的《推进器振动补偿算法修正方案》——那叠被总工程师拍在桌上说“胡闹”的稿纸,现在应该正被他用指节压得平平整整。
两小时后,汇报会的长桌前,陆承钧的椅子吱呀响了一声。
他数着桌面的木纹,听见李国栋的钢笔尖重重戳在会议记录上:“擅自修改飞控逻辑是严重违规。”
满座的咳嗽声突然消失了。
“但...”钢笔尖在“违规”两个字上划了道斜线,“本次发射任务的振动抑制率比设计指标提升32%,推进剂节约量够再打半颗卫星。”
李国栋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技术组复盘时重点研究陆工的补偿算法。
散会。
“会议室的椅子稀里哗啦响起来时,周婉清的白大褂角扫过陆承钧手背。
她垂着眼睛,指尖快速在他掌心塞了个硬物——是张折叠的U盘,边缘还带着她常用的樱花贴纸,粉白的花瓣被折出几道细纹。
庆功宴的喧闹声隔着食堂门传进来时,陆承钧正站在消防通道的转角。
U盘插在手机上,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呼吸顿住了。
那是他昨夜上传的补偿算法代码,每一行都被标了注释。
周婉清的字迹比实验数据还工整:“燃烧室晶界重组模型调用了分子动力学模拟,这需要至少五十年后的计算能力。”
最后一行是红色批注:“你改的不是程序,是材料本身。”
“在看什么?”
低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承钧迅速拔下U盘,转身时看见林骁靠在防火门上,手里端着半杯没动过的可乐,冰块在杯底叮当作响。
测试中心负责人的领带歪在锁骨处,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翘了撮起来,倒像是刚从哪个实验室的地铺上爬起来。
“林主任。”
陆承钧把U盘塞进裤袋,指节捏得发白。
林骁推开门,冷风卷着食堂的喧闹灌进来:“知道今天上午九点零七分,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发射场监控吗?”
他的拇指敲了敲自己太阳穴,“美国太空军的分析员在喝咖啡,欧空局的专家在敲计算器,甚至...某个在西伯利亚的神秘机构,他们的卫星刚好在那个时间点调整了轨道。”
陆承钧的后颈又开始发紧——和使用脑域编译器时那种代码流游走的麻痒不同,是被猎食者盯上的刺痛。
“我在测试中心干了十五年。”
林骁突然笑了,露出颗虎牙,“见过最天才的工程师把火箭推重比提升2%,见过最疯狂的疯子拿核电池当推进剂。
但没见过谁能让材料自己’活‘过来。
“他的声音沉下去,”所以陆工,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他指节敲了敲自己额头,”最好让它永远沉在这下面。
“食堂的门被撞开,小王举着啤酒瓶冲进来:“林头!
陆工!
过来喝一杯——“林骁己经转身往外走,背影融进人群前回头补了一句:“明天开始,你的所有操作日志会多一层加密。”
深夜十一点,陆承钧的宿舍门“咔嗒”锁上时,第一波头痛像重锤砸下来。
他扶着墙踉跄两步,额角抵在冰凉的玻璃上,镜中的自己眼尾通红,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领口——和三小时前发射时的汗不同,这次带着灼烧般的热意。
镜子突然闪过一道淡蓝的光。
陆承钧猛地抬头,看见瞳孔深处有细碎的代码流过,像被风吹散的银河。
等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只余下眼白里血丝纵横。
床头的笔记本突然亮起荧光,是脑域编译器的提示:剩余可用时间:2小时58分。
他跌坐在床沿,从枕头下摸出个牛皮纸包。
父亲的笔记本还带着旧书特有的霉味,最后一页的图纸边缘被摩挲得发毛,陆承钧的指尖停在父亲的字迹上:“如果有一天你能真正看懂这些图纸,就继续我未竟的路。”
那行字下方,画着个和他脑内代码流几乎一模一样的淡蓝回路。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陆承钧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未接来电:特别技术审查小组 010-681XXXX。
他盯着那串号码,听见窗外传来航天城夜间巡逻车的鸣笛声。
风掀起窗帘,吹得笔记本哗哗翻页,某张夹在中间的泛黄照片飘落在地——是十二岁的他站在发射场,父亲穿着总师制服,弯腰替他系航天城的纪念徽章。
照片背面,父亲的字迹清晰如昨:“我的小工程师,要让中国的火箭,飞得比星星更远。”
头痛又涌上来,这次他没躲。
陆承钧弯腰捡起照片,指腹轻轻擦过父亲帽徽上的五角星。
镜中,淡蓝的代码流再次闪过,比刚才更亮了些。
窗外,新的火箭正在总装车间里沉睡。
而某些更古老的程序,己经在他的脑域里,悄然开始了下一段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