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庚辰之岁。
然于我而言,生命的印记,始于一片混沌的紫光,与一声撕裂亘古寂静的啼哭——那啼哭,非我本愿,却似某种宿命的号角,宣告着一个“观气者”的降临。
温城,许宅。
那晚的异样,并非自我始。
母亲王氏,怀胎十月,腹隆如山岳。
自三月起,她便夜夜惊梦。
梦中非龙即凤,或见北斗七星低垂,勺柄首指她隆起的腹心,星光如练,灌注入体,冰寒刺骨却又孕育着难以言喻的生机。
更有甚者,她曾恍惚见一青衣老妪,面容模糊如雾中古玉,手持一卷非帛非简、流转着星辉的图册,立于榻前,手指轻点她眉心。
母亲惊醒,唯觉额间一点冰凉,经久不散。
父亲许望,时为温县县令,素来沉稳,闻此异梦,亦不免心惊,广请巫祝祷祝,更暗遣心腹搜罗古籍,欲解其兆。
及至临盆之日,天象陡变。
白日里,苍穹如洗,碧蓝得令人心悸。
然日头偏西,西方天际,那颗名为“荧惑”的赤红妖星,其行迹骤然凝滞,如同被无形的巨钉钉死在“心宿”三星之畔!
荧惑守心!
此乃史官笔下的大凶之兆,主帝王崩殂,天下大乱。
整个温城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恐慌之中,市井噤声,鸡犬不宁。
就在这荧惑赤芒最盛,几乎要将心宿三星吞噬殆尽的刹那——我,挣扎着,啼哭着,来到了这纷扰的人世。
产房之内,无烛自明。
并非火光,而是一种氤氲的、带着生命初绽芬芳的紫色光雾,自虚空中弥漫开来,充塞了每一个角落。
稳婆的惊呼、婢女的低语,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温暖的绸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非兰非麝,清冽悠远,似初春融雪时第一缕渗入泥土的气息,又似深秋夜空中最纯净的星辰吐纳。
这香气驱散了血腥,抚平了焦躁,连母亲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也在紫光与香气中渐渐舒展,陷入一种近乎神圣的安详。
最奇的,是我紧握的双拳。
寻常婴孩出生,或啼哭,或挥舞小手。
而我,双拳紧攥,仿佛握着什么关乎天地的大秘密,任凭稳婆如何小心擦拭、安抚,都倔强地不肯松开。
父亲闻讯不顾禁忌闯入产房,他并非为看我,而是被那满室紫气与异香震慑。
他屏息走近,目光落在我紧握的小手上。
或许是血脉感应,或许是那紫气的引导,就在他凝视的瞬间,我紧握的右手,竟缓缓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松开了。
小小的掌心,汗津津的,却非空无一物。
借着满室流淌的紫光,父亲清晰地看到——那稚嫩的掌纹,绝非寻常婴孩的杂乱!
数道深邃、清晰、仿佛以最古老的刀笔镌刻的纹路,纵横交错,构成了一幅微缩的、充满玄奥意蕴的图案!
中央,七点微凸,隐约排列如斗勺之形;西周,有曲折如河川,有回环如云气,更有几道笔首的刻痕,如同贯通天地的桥梁。
父亲许望,饱读诗书,兼通杂学,一见此纹,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继而涌上狂喜与难以置信的敬畏。
他认得那斗勺之形,那是北斗!
那河川云气之象,竟与传说中的河图洛书残篇隐隐相合!
这绝非人力可为之相,乃天授之纹!
“此女…此女…” 父亲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成语句,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那依旧被荧惑赤芒染红的夜空,一个念头如惊雷般炸响在他脑海:“荧惑守心,紫气东来,掌生星图…莫非,这天崩地裂的凶兆,竟是为了迎接她的降临?
她是应劫而生?
还是…解劫之人?”
而初生的我,在啼哭的间隙,懵懂地睁开了眼。
映入我尚未聚焦的眸中的,不是父亲激动的脸庞,也不是母亲疲惫的微笑,更不是产房昏暗的梁柱。
我看到的,是一片流动的、斑斓的光海!
每个人的头顶、肩头,都蒸腾着不同颜色、不同形态的“气”!
父亲头顶,一股青白之气,中正却略显凝滞,其中夹杂着几丝忧虑的灰线;母亲身上,则是柔和的、带着生命律动的乳白之气,虚弱却坚韧;稳婆的气息浑浊而驳杂,带着焦虑的黄色;婢女的气息则如淡淡的烟雾…墙壁、器物,甚至空气本身,都流淌着难以言喻的、或明亮或晦暗的光流。
这光海无边无际,蕴含着无穷无尽的信息,瞬间涌入我脆弱的意识,如同洪流冲击着溪谷。
巨大的信息量和难以理解的景象,让我再次爆发出响亮的啼哭——这哭声,是对这奇异新生的恐惧,亦是对这“观气”天赋降临的最初懵懂的回应。
温城许宅的灯火,在荧惑赤星的注视下,彻夜未熄。
我的降生,带着满室的紫气、异香与掌心的天授之纹,以及那双能窥见常人不可见之“气”的眼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注定将在这即将倾覆的大秦帝国的黄昏,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
命运的罗盘,从这一刻开始,便己悄然转动,指向了那充满血火、传奇与无尽玄机的未来。
而我,许负,这啼哭的婴孩,便是那执掌罗盘,亦被罗盘所困的…观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