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健康的女孩！
"护士将裹在淡蓝色消毒巾中的新生儿抱到沈明华面前。
产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而满足的微笑，汗水浸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
陈志远站在产床旁，手指微微发抖。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小的生命，仿佛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冬日的薄雾，恰好照在婴儿红扑扑的小脸上。
"看，她在阳光里。
"陈志远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工程师少有的柔软。
沈明华勉强撑起上半身，目光落在丈夫臂弯中的女儿身上。
阳光在婴儿细软的胎发上跳跃，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
"就叫她陈曦吧，"陈志远突然说，"晨曦的曦。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她是迎着第一缕阳光来到这个世界的。
""陈曦..."沈明华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嘴角微微上扬，"好名字。
"护士走过来准备将婴儿送回育婴室，陈志远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转身时，他瞥见床头柜上摊开的笔记本——那是沈明华昨晚还在修改的学术论文，钢笔随意地搁在上面，墨迹未干。
"明华，你应该好好休息。
"他轻声责备道，伸手合上笔记本。
沈明华闭上眼睛，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
"下周一就要交终稿了，评职称要用。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志远没有再说什么。
结婚三年，他太了解妻子的倔强。
作为杭城大学政治学系最年轻的副教授，沈明华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陈工？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男人探头进来，脸上带着歉意，"抱歉打扰您，但工地上出了点状况，张总说必须您亲自去看看。
"陈志远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作为省交通设计院的主力桥梁设计师，他正在负责杭城新跨江大桥的设计工作。
这座桥是省重点工程，工期紧，任务重。
他转向妻子，欲言又止。
"去吧。
"沈明华睁开眼睛，平静地说，"我没事，有医生护士在。
"陈志远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育婴室的方向，然后快步离开了病房。
走廊上，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明华望着天花板，听着隔壁床产妇与家人的欢声笑语，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却又无力地垂下。
麻药的效果正在消退，剖腹产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三天后，沈明华抱着襁褓中的陈曦出院回家。
杭城大学分配给教职工的老式公寓里，暖气不太足，陈志远连夜安装的取暖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志远又去工地了？
"沈明华的母亲——退休中学教师李淑芬一边整理婴儿用品一边问。
"嗯，大桥主墩浇筑，他必须在场。
"沈明华轻声回答，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婴儿放进摇篮。
李淑芬叹了口气："你们俩啊，一个比一个忙。
孩子才刚出生，志远就这么东奔西跑的...""妈，"沈明华打断她，"国家正在大力发展基建，他们桥梁设计师本来就稀缺。
志远能参与这么多重点项目，是好事。
"李淑芬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她了解女儿的脾气，从小就要强，从不轻易示弱。
接下来的日子像走马灯一样忙碌而混乱。
沈明华的产假只有三个月，她不得不在哺乳期间继续备课、修改论文。
常常是刚哄睡陈曦，就立刻伏案工作到深夜。
而陈志远几乎成了家里的过客，偶尔回来换洗衣服，匆匆看几眼女儿，又奔赴下一个工地。
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陈志远难得提早回家，发现沈明华一手抱着哭闹的陈曦，一手在翻动炉子上的汤锅，桌上摊着厚厚的英文资料。
"我来吧。
"他赶紧放下公文包，接过女儿。
陈曦在他怀里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父亲。
沈明华松了口气，转身去关火。
她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毛衣现在显得空荡荡的。
"明华，你太累了。
"陈志远心疼地说。
沈明华背对着他盛汤，声音平静："没事，习惯了。
倒是你，南方那个项目定下来了吗？
"陈志远沉默了一下："定了，下个月就走。
珠江二桥的设计，至少要在广州待半年。
"汤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明华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盛汤。
"半年啊..."她轻声说，"那时候小曦应该会叫爸爸了。
"陈志远走到妻子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肩膀："我可以申请不去。
""别傻了，"沈明华转过身，脸上挂着勉强的微笑，"这种国家级重点项目，对你的职业发展有多重要，我能不知道吗？
""可是你和孩子...""我和小曦会好好的。
"沈明华打断他，"妈答应过来帮忙。
再说，学校里也快放寒假了，我的课不多。
"陈志远望着妻子坚定的眼神，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陈曦正抓着他的手指往嘴里送，发出咯咯的笑声。
那天晚上，等陈曦睡着后，陈志远在书房整理资料到很晚。
沈明华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看见他正在翻阅一本相册——里面是他们恋爱时的照片，年轻的沈明华站在大学讲台上，神采飞扬；陈志远在工地戴着安全帽，身后是未完工的桥梁骨架。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沈明华放下牛奶，靠在他肩头。
"当然，"陈志远笑了，"省青年科技工作者座谈会上，你作为社会科学代表发言，批评我们工程师只懂技术不懂人文。
""然后你当场反驳，说桥梁不仅是钢筋混凝土，更是连接人心的艺术。
"沈明华接上他的话，两人相视一笑。
陈志远合上相册，握住妻子的手："明华，我有时候想，我们是不是太要强了？
为了事业，牺牲了太多...""这不是牺牲，"沈明华摇头，"这是我们的选择。
就像你常说的，桥梁连接两岸，总得有人去建造。
国家建设需要人才，而我们恰好有能力贡献力量。
"窗外，雪停了。
月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芒。
婴儿监视器里传来陈曦均匀的呼吸声。
陈志远突然说："等小曦长大了，我要带她去看我设计的每一座桥。
""然后告诉她，她爸爸是如何用钢筋混凝土写诗的？
"沈明华笑着问。
"不，"陈志远认真地说，"告诉她，正是因为有她和妈妈的支持，爸爸才能安心地建造这些桥。
"沈明华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她靠在丈夫肩头，两人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
明天，生活还将继续——陈志远要准备南行的行李，沈明华要完成学期末的评阅工作，而陈曦，将在没有父亲陪伴的日子里，迎来人生的第一个春天。
但此刻，在这静谧的冬夜里，这个小小的知识分子家庭，正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光。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带来的不只是女儿陈曦，还有一个关于成长、责任与爱的漫长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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