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仿佛用尽了苏晚全身的力气。
说完这句话，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冲刷过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里面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死死地盯着铁栏外那个即将离去的背影。
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恐惧和绝望，更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恳求与疯狂。
厉锋的脚步顿住了。
他慢慢转过身，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围墙内外陷入一种沉沉的暮色。
他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愕的审视。
他重新蹲下来，隔着冰冷的铁栏，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刺破暮色，落在苏晚那张脏兮兮却掩不住惊人轮廓的小脸上。
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这个环境的绝望和……某种让他心头莫名一悸的狠劲儿。
“呵，”他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尾音拖得很长，带着点玩味，又带着点被勾起的、危险的兴趣，“带、你、走？”
他咀嚼着这三个字，目光扫过高墙、铁栏，最后落回苏晚身上，嘴角那抹弧度变得有些冷，“小丫头，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晚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恐惧和巨大的渴望在她胸腔里激烈地撕扯。
她用力点头，小小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破碎：“知道！
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只要离开这里！”
她往前爬了半步，小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求你！
带我走！”
厉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暮色西合，他蹲在墙外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像潜伏在暗处的狼。
他抬手，用粗糙的指关节，隔着铁栏，轻轻碰了一下苏晚紧抓着栏杆、冻得通红的小手。
那触感冰凉，带着薄茧的粗粝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苏晚全身。
她猛地一颤，却强忍着没有缩回手，只是用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地看着他。
“什么都愿意做？”
厉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沙哑，又像某种冰冷的试探，“小东西，外面…可不比这里面干净多少。”
“我不怕！”
苏晚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尖锐，“留在这里…我会死的！”
厉锋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盯着苏晚看了很久，久到苏晚几乎以为他会像姐姐一样甩手离开，或者像胖厨娘一样发出嘲弄的大笑。
但他没有。
他只是慢慢地、极轻地啧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苏晚说：“行吧…”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将蜷缩在墙角的苏晚完全笼罩，“明天…还是这个点儿。”
他抬手指了指头顶那片开始显露星光的墨蓝色天空，“在这儿等我。”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的反应，双手***裤兜，迈开长腿，转身融入了围墙外更深沉的夜色里，脚步声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僵在原地，冰冷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铁栏杆，上面似乎残留着他指节那一点微凉的触感。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不安像两股激流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冲撞。
他答应了？
他真的会来？
还是…只是又一个残忍的玩笑？
像姐姐苏晴临走前那个无望的承诺？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这是她仅有的、微弱的光。
她慢慢松开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滑坐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间。
这一次，没有哭声，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黑暗中，她攥紧了小小的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
活下去。
逃出去。
日子在煎熬和微弱的期盼中缓慢爬行。
苏晚像一只蛰伏在阴影里的蜘蛛，小心翼翼地织着一张无形的网。
她强迫自己吃得更多，哪怕是最难以下咽的食物，只为能更快地长高一点，更有力气一点。
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避开所有不必要的冲突，尤其是在那些看守面前，努力把自己变成墙角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每天傍晚，当夕阳的最后一缕金线被灰墙吞噬，暮色西合之际，便是她心跳加速的时刻。
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滑向那个约定的角落，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铁栏外那片被暮霭笼罩的荒地。
厉锋并非每天都来。
有时隔一天，有时甚至隔两三天。
他的出现毫无规律，像一阵捉摸不定的风。
有时他会靠着栏杆，带着一身外面的尘土和汗味，大大咧咧地蹲在墙根下，隔着铁栏丢给她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里面有时是半块松软的白面包，有时是几颗裹着廉价糖纸的水果硬糖。
那甜味在苏晚嘴里化开，是孤儿院生活里从未有过的奢侈滋味。
“喏，小可怜虫，把这个吃了，别整天哭丧着脸。”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的调笑，但递东西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
有时他只是远远地站在荒草丛生的土坡上，嘴里叼着烟，并不靠近，就那么看着围墙的方向。
苏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指间那一点猩红在暮色中明灭，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每当这时，苏晚的心就悬在半空，既怕他靠近引来看守注意，又怕他转身离开再也不来。
一次，她正小心翼翼地把厉锋丢进来的一块面包藏进衣服里层最深的破洞，身后突然响起看守老张那熟悉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咳嗽。
苏晚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老张骂骂咧咧的嘟囔。
就在她以为自己完了的时候，墙外猛地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声，划破了黄昏的寂静，紧接着是几块石头“砰砰砰”砸在远处围墙上的闷响。
“妈的！
谁？！”
老张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骂声转向墙外，怒气冲冲地朝声响处快步走去，“小兔崽子，活腻歪了？！”
墙外的厉锋像只灵活的豹子，在老张循声追过去的瞬间，飞快地蹿到苏晚这边的铁栏下，隔着栏杆，对她飞快地咧开一个充满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眼间又消失在荒草深处。
苏晚背靠着墙，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看着老张骂骂咧咧地无功而返，看着暮色彻底吞没厉锋消失的方向，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袭来，但随之涌起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带着酸涩的暖流。
他在帮她。
虽然他是个混混，做事莽撞，可又让人觉得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