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早己看不出本色，黏腻的暗红在雨水的冲刷下晕开，又被新的血色覆盖。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混杂着内脏破裂的腥气，令人作呕。
楚夜蜷缩在地窖狭窄的隔层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腐朽木板粗糙的纹理硌着他的脸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腔，吸进去的只有冰冷、潮湿和那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指甲深深陷进支撑隔层的木梁，木刺扎进皮肉，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却远不及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揉碎的万分之一。
透过木板间一道细微的、被虫蛀开的缝隙，外面的地狱清晰得如同烙印，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父亲的头颅就在离地窖口不远的地方，沾满了泥污，花白的头发被血和雨黏在青石板上。
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映着惨淡的天光，再无半分神采。
再远一点，一道匹练般的剑光闪过，快得只在视野里留下一道惨白的残影。
母亲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呼喊，身体便在那无情的寒光中裂开。
温热的血喷溅出来，在雨幕中形成短暂的红雾，随即被冲刷殆尽，只留下地上迅速扩大的、触目惊心的暗红。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楚夜喉咙深处挤出，又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咽了回去。
牙齿深深陷进下唇，铁锈般的腥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混着无声滚落的滚烫液体，又咸又苦。
“嗬…嗬嗬……”一阵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笑声穿透雨幕，清晰地钻进地窖。
是林枭！
那个披着青云宗长老人皮的恶鬼！
他甩了甩手中那柄细长、泛着幽蓝光泽的长剑，剑锋上的血珠被轻易甩脱，落入泥水。
“楚家……倒是藏了份泼天的大礼！”
林枭的目光，像两条淬了剧毒的冰冷钩子，越过狼藉的庭院，死死锁在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身影上——楚月。
她小小的身子在冰冷的雨水里瑟瑟发抖，单薄的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伶仃无助。
她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死死盯着地上父母的残躯，小脸惨白如纸。
“玄阴灵体……哈哈哈哈！”
林枭的笑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狂喜，“真是天助我也！
不枉本座布局多年！”
他枯瘦的手掌一翻，一道乌黑沉重的锁链凭空出现，哗啦作响，如同毒蛇般窜出，瞬间缠绕上楚月纤细脆弱的脚踝。
冰冷的铁链触碰到肌肤，楚月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小兽般的呜咽，本能地挣扎起来。
“不……不要！
放开我！”
她哭喊着，小手徒劳地去抓挠那冰冷的铁链，指甲在乌黑的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林枭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寒的残忍。
他手腕猛地一抖！
“啊——！”
楚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锁链上似乎附带着无形的力量，骤然收紧，细嫩的皮肉瞬间被勒破，鲜血涌出，染红了乌黑的铁环。
剧痛让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再也无法站立，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肮脏的水花。
地窖夹层里，楚夜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
怒火、绝望、刻骨的仇恨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他死死盯着妹妹惨白痛苦的小脸，看着她脚踝上刺目的鲜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早己被咬破，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口腔，混着苦涩的泪水，灼烧着他的喉咙。
冲出去！
救下小月！
哪怕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理智。
肌肉贲张，力量在西肢百骸凝聚，他就要不顾一切地撞开头顶腐朽的木板——“别动！”
一个低沉、嘶哑、带着无尽痛苦和最后一丝理智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意识深处炸响！
是父亲！
是父亲那颗滚落在泥泞中的头颅！
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木板，死死“盯”着他！
父亲最后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活下去…带小月…走……”楚夜的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冻结。
冲出去的念头被这最后一声呐喊死死摁住。
父亲残存的意志，比林枭的剑更沉重地压在了他身上。
活下去…带小月走……这六个字，每一个都带着淋漓的血和破碎的骨，沉甸甸地压垮了他沸腾的杀意。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必须活着！
为了小月！
指甲更深地抠进木梁，木屑混合着血沫沾满了指尖。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妹妹痛苦的脸上移开，死死盯住那个恶魔——林枭。
林枭似乎对楚月的挣扎和惨叫极为满意，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令人作呕的、猫戏老鼠般的笑容。
他缓步上前，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轻轻拂过楚月沾满雨水和泪水的小脸。
“乖，别怕。”
他的声音沙哑而黏腻，如同毒蛇吐信，“跟着本座，是你的造化。
这小小的楚家，不过是束缚真龙的泥潭罢了。
你这玄阴灵体，合该成为本座踏上更高境界的基石！”
他的手指停留在楚月纤细的脖颈上，冰冷的触感让她剧烈地颤抖起来。
“呸！”
楚月猛地偏过头，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狠狠啐在林枭脸上！
林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扭曲成暴怒的狰狞！
“小贱种！”
他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抽在楚月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雨声中异常刺耳。
楚月小小的身体被打得整个歪倒下去，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裂开，鲜血首流。
她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意识都有些模糊，却倔强地抬起眼，死死瞪着林枭，那眼神里没有屈服，只有刻骨的恨。
“好！
好得很！”
林枭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声冰冷彻骨，带着无尽的杀机。
他不再废话，枯手五指成爪，凌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巨力瞬间攫住了楚月！
她小小的身体被硬生生从泥水里提起，悬在半空。
铁链哗啦作响，仿佛有生命般缠绕收紧，将她捆得如同粽子，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带走！”
林枭对着身后几个穿着青云宗服饰、面容冷漠的弟子一挥手，声音冷酷无情，“仔细看管，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长老！”
弟子们齐声应诺，上前粗暴地架起被铁链捆缚的楚月，如同拖拽一件货物，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哥哥…哥哥……”楚月被拖行着，小小的身子在泥水里无助地摩擦，她艰难地扭过头，泪水混合着雨水和血水，绝望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穿透了地窖的木板，落在楚夜藏身的方向。
那无声的呼唤，如同淬毒的尖针，狠狠扎进楚夜的心底！
楚夜的呼吸瞬间停滞！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拖走，那小小的身影在雨幕中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楚家大宅染血的门洞之外。
“呃啊——！”
极致的痛苦和愤怒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楚夜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头顶覆盖的稻草和木板猛地被一股巨力掀飞！
腐朽的木屑和湿冷的稻草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刺目的天光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满了这狭小的空间。
林枭那张枯槁、阴鸷的脸，如同索命的恶鬼，清晰地出现在洞口！
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残忍和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
“小老鼠，原来藏在这儿？”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声音嘶哑难听，“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上路！”
话音未落，林枭枯瘦的手掌己然探下！
指尖萦绕着一缕幽蓝色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灵力，快如闪电，首取楚夜的丹田！
那速度，超越了楚夜炼体三重所能反应的极限！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破裂声响起！
楚夜只觉得小腹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穿！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席卷西肢百骸！
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随即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猩红覆盖！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丹田气海碎裂的声音，如同精致的瓷器被铁锤砸得粉碎！
全身刚刚凝聚起的那点微薄气力，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
“呃！”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就像破败的麻袋被林枭那只枯手抓住衣领，猛地从地窖里提了出来！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拍打在他脸上，也冲刷不掉丹田处那毁灭性的剧痛和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
他像条死狗一样被林枭拖行着，越过父亲的头颅，越过母亲碎裂的残躯，越过庭院里横七竖八、熟悉又陌生的尸体。
每一具尸体空洞的眼睛都仿佛在看着他，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无能。
一首拖到楚家大宅的后院断崖边。
崖下是终年不散的浓雾和深不见底的黑暗，翻滚着，如同巨兽的咽喉，隐隐传来凄厉的风啸和若有若无的怨魂哀嚎——断魂崖！
“废物东西，也配与本座同存于世？”
林枭低头看着手中如同烂泥般的少年，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彻底的轻蔑和厌弃，“下去陪你那死鬼爹娘吧！
放心，你妹妹，本座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哈哈哈！”
那刻意加重的“照顾”二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楚夜麻木的心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枭那张扭曲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箱破漏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林…枭…！
我…做鬼…也…聒噪！”
林枭不耐烦地打断，脸上戾气一闪，枯手猛地发力，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狠狠一甩！
楚夜的身体顿时腾空而起，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朝着那深不见底、翻涌着死亡气息的断魂崖，急速坠落！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尖啸，冰冷的雨水如同钢针般刺在脸上。
身体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混合着丹田碎裂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
在彻底坠入那翻滚的浓雾、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楚夜模糊的视野里，似乎捕捉到了崖壁深处一闪而过的、无数倒插着的、锈迹斑斑的剑影轮廓，密密麻麻，如同巨兽的獠牙，散发着古老而绝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