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太过锋利,像无数把细小的冰刀,悬在拍卖厅流光溢彩的穹顶之下。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余烬和一种更微妙的东西——财富无声流动带来的压迫感。
沈青瓷缩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丝绒椅子里,掌心一片黏腻的冷汗,
几乎要将那张薄薄的竞拍号牌捏碎。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深处隐隐作痛。
不是因为头顶那些过于璀璨的光,而是因为台上那方小小的玻璃展柜。天鹅绒衬垫上,
那条项链静静躺着,宛如一滴凝固在午夜时分的海水。泪滴形的海蓝宝石,
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周围细密镶嵌的钻石,像散落的星屑,众星捧月般托着那抹深邃的蓝。
这是她亲手设计的“海之泪”,曾是她设计师生涯的起点,
更是她灵魂深处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印记。如今,却要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被冰冷的槌声决定命运。“妈……” 她无声地翕动嘴唇,
眼前闪过医院病房里母亲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蜡黄的脸,氧气面罩下艰难起伏的胸膛。
手术费那串天文数字,沉甸甸地压在她每一根神经上。除了卖掉它,她没有退路。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
压下喉咙口翻涌的酸涩。拍卖师富有磁性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热情:“……Lot 87,‘海之泪’项链,
由新锐设计师沈青瓷女士创作,起拍价,五十万。”槌音落下,场内短暂的寂静被打破,
号牌如稀疏的春笋般举起。“五十五万!”“六十万!”“六十五万!”竞价声此起彼伏,
数字在冰冷的电子显示屏上跳跃攀升。每一次喊价都像一根细针,扎在沈青瓷心上。
她低着头,目光死死胶着在自己磨损的鞋尖上,不敢去看那些举牌的人。
每一张模糊的脸孔都像潜在的刽子手,即将夺走她生命的一部分。“一百万。
”一个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嘈杂,稳稳地落在拍卖厅中央。那声音低沉醇厚,
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空气。整个大厅的目光,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二楼视野最好的VIP包厢。
沈青瓷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她猛地抬起头,颈椎发出僵硬的声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包厢的丝绒帘幕半开,男人侧身而立,
剪影被灯光勾勒得利落分明。昂贵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冷杉。
他手里并未举牌,只是姿态闲适地扶着包厢边缘的雕花栏杆,目光沉静地投向展台。那张脸,
五年时光并未在上面留下多少风霜,反而沉淀出一种更为内敛、也更为迫人的气势。
深刻冷峻的轮廓,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眼睛——此刻隔着半个喧嚣的拍卖厅,
隔着无数攒动的人头,仿佛精准地穿透了所有障碍,直直地、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周砚白。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沈青瓷的大脑。
五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瞬间在眼前炸开——刺眼的闪电撕裂窗外的黑暗,
映亮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脸。他将一张薄薄的支票推到她面前,纸张摩擦桌面的声音,
尖锐得如同刀刮骨膜。“签了它。”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水更冷,“你的设计,
就像你这个人,廉价又可笑。拿着这笔足够你挥霍几年的钱,从我眼前消失。
”支票上那一长串零,曾经是她不敢想象的数字,却在那一刻,
变成了烙在她心口最屈辱的印记。拍卖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短暂的死寂后,
是骤然爆发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惊扰的蜂群。
无数道探究、好奇、甚至带着幸灾乐祸意味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牢牢罩住了角落里的沈青瓷。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无处遁形。
脸颊火烧火燎,胃里翻江倒海。拍卖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百万!周先生出价一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一百万第一次……”没有人再举牌。周砚白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一百万第二次……一百万第三次!成交!恭喜周砚白先生!”拍卖槌落下,
发出清脆而冰冷的一声响。那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青瓷的神经末梢。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扭曲。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高跟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踉跄了一下,她顾不上仪态,低着头,拨开人群,
跌跌撞撞地冲向侧门,只想把自己藏进无人的黑暗里。然而,刚刚冲出侧门,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腕就被一只冰冷而强劲的大手死死攥住。力道大得惊人,
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绝对掌控。那只手,骨节分明,
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铂金指环,冰凉的触感紧贴着她的皮肤。“跑什么?
”周砚白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后响起,低沉得如同大提琴的最低音弦,
裹挟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头发颤的气息,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怕我?
”沈青瓷的身体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拉成了即将断裂的弦。她被迫转过身,
不得不直面他。走廊壁灯的光线勾勒着他深刻的侧脸线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翻涌着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像压抑着风暴的海面。
记者们敏锐的嗅觉如同猎犬,早已闻风而动,兴奋地围拢过来,镁光灯噼啪闪烁,
像无数窥探的眼睛。周砚白松开了她的手腕,却并未退开,反而向前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他微微侧身,
目光转向紧随而来的拍卖行工作人员捧着的丝绒托盘。那条“海之泪”项链在托盘中央,
海蓝宝在灯光下折射出幽深而哀伤的光芒。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周砚白伸出手。
他的手指修长,指腹带着薄茧,以一种近乎是亵渎的缓慢姿态,
轻轻抚过项链上那颗冰凉的泪滴形蓝宝石。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占有欲,
又透着一丝诡异的珍视。“我买下的,”他抬起眼,视线越过闪烁的镁光灯,
再次精准地锁住沈青瓷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从来就不只是一件珠宝。”他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瞬间在记者群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窃窃私语声陡然拔高,
无数道探究、兴奋、充满八卦意味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扫射。这句话太暧昧,
太引人遐想,足以引爆明天的头条。沈青瓷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瞬间盖过了所有的羞耻和恐慌。血液在耳膜里疯狂鼓噪。他凭什么?五年后,
他凭什么还能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轻描淡写却又充满暗示的话语,
再次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把她视为一件可以随意标价、随意解读的附属品?
五年前那张支票甩在她脸上的屈辱感,此刻以千百倍的强度汹涌回潮,烧灼着她的理智。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了火的冰锥,直直刺向周砚白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她挺直了背脊,
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口的颤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周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这只是一笔纯粹的交易。
项链已经属于你,请让你的助理处理后续事宜,恕不奉陪!”说完,
她用力甩开他可能再次伸来的手,在记者们更加兴奋的闪光灯追逐下,挺直着僵硬的背脊,
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条令人窒息的走廊,将自己投入外面冰冷的夜色中。
深夜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孤寂的光晕。
冷风卷着零星的雨丝,刀子般刮在脸上。沈青瓷裹紧单薄的外套,
脚步虚浮地走向自己那栋位于旧街区的破败公寓楼。楼道里的声控灯时明时灭,
像垂死者的喘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门刚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从里面施加,门板被硬生生拽开!沈青瓷毫无防备,惊叫一声,
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前踉跄,差点摔倒。昏暗的光线下,
周砚白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堵在狭窄的门框里,几乎填满了整个入口。
他身上昂贵的西装外套沾染了外面夜雨的湿气,带着一股清冽又危险的气息。
楼道里腐朽的灰尘味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沈青瓷的心脏狂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下意识地后退,
脊背却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非法闯入!” 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变调。周砚白没有回答。
他只是向前逼近一步,皮鞋踩在剥落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吞噬。楼道那盏苟延残喘的声控灯,在他逼近的瞬间,
仿佛也被这无形的压力震慑,倏地熄灭了。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泼洒下来,
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轮廓。黑暗中,
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蛰伏在丛林深处的猛兽,紧紧攫住她的视线。“项链,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贴着耳膜碾磨过去,
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欲望和冰冷的交易意味,“换你一夜。”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
沈青瓷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极致的愤怒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五年前那张支票的羞辱感,
和此刻这句***裸的、将她视为玩物的提议,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在她心中炸开一片毁灭性的火海。“呵……”一声短促的、充满了无尽讽刺和悲凉的冷笑,
从她紧咬的牙关中逸出。在浓稠的黑暗中,她猛地抬手,动作快得惊人,
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啪!”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在死寂的楼道里炸响!
她将那张早已准备好、被她攥得几乎湿透的现金支票,狠狠地甩在了周砚白的脸上。
纸张锋利的边缘,擦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留下了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痕。
“周砚白!”沈青瓷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碎裂的玻璃,
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寒,“你的记性,真是差得可笑!”黑暗中,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凛冽如西伯利亚的寒风,
那是一种被彻底触怒的猛兽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但她毫不退缩,胸膛剧烈起伏,
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那句积压了五年的血泪控诉:“五年前——你就用那张该死的支票,
把我买断了!彻彻底底!连皮带骨!”最后一个字落下,楼道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以及周砚白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声控灯依旧固执地熄灭着,将两人之间横亘着的巨大裂痕,
彻底埋葬在无边的黑暗里。时间在重压下碾过一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像一层冰冷的薄膜,紧紧贴在沈青瓷的皮肤上,渗入肺腑。
她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指尖冰凉,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椅面边缘的细小裂痕。
每一次手术室门上那盏代表“手术中”的红灯闪烁一下,她的心脏就跟着狠狠一抽。
母亲被推进去已经三个多小时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不敢去想“如果”,只能徒劳地一遍遍祈祷。手术费是凑齐了,是卖掉“海之泪”的钱。
每次想到这个,心口就像被钝刀反复切割。那是她艺术生命的象征,最终却以最屈辱的方式,
换取了现实的苟延残喘。而买下它的人……周砚白那张冰冷讥诮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走廊尽头传来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沈青瓷茫然地抬起头,
看到一个穿着浅粉色护士服的年轻护士快步朝她走来,手里拿着一份蓝色的文件。
“沈青瓷小姐?”护士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温和,
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是我。”沈青瓷猛地站起身,声音干涩嘶哑,
“是不是我妈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不是不是,
阿姨还在手术中,情况目前稳定。”护士连忙安抚,将手中的文件递到她面前,
“这是麻醉风险告知书和手术意外责任书,需要家属确认签字。”沈青瓷的心稍稍回落,
但依旧悬在半空。她颤抖着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件,
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家属签字栏——那里需要她的签名确认。然而,
就在她的视线触及签字栏上方时,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上面,在“主要责任人/监护人签字”一栏,已经赫然签着一个名字。笔力遒劲,
力透纸背,每一个转折都带着她无比熟悉的、曾经在无数文件上见过的冷硬与决断。
——周砚白。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嗡嗡作响。为什么?怎么会是他?他凭什么签字?他有什么资格?!
“这……”沈青瓷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捏不住那薄薄的几页纸。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名状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这……这签名……”她语无伦次,猛地抬头看向护士,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质问。
护士似乎早预料到她的反应,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但还是低声解释道:“沈小姐,
这是周先生今早亲自过来签的。他说……他是您母亲的直系亲属关系人,
并且……承担了这次手术的全部费用和相关责任。”护士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另外,周先生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他说……您应该看看。”护士说着,
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东西,放在那份免责书的上面。正是那条“海之泪”项链。
泪滴形的海蓝宝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流转着幽深而哀伤的光芒。
沈青瓷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项链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护士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他说……您应该看看。
”一股巨大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甚至忘了去质问护士关于周砚白签字的荒谬,
也忘了手术室里命悬一线的母亲。她的全部心神都被这条项链攫取了。鬼使神差地,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抚上了那颗冰凉的蓝宝石。
指腹沿着宝石光滑的曲面摩挲,然后,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个极其微小、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缝隙——一个她亲手设计、用于镶嵌固定宝石的隐秘卡槽。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只有她能感觉到的机括弹动声响起。泪滴形的蓝宝石底座,
竟然如同一个精巧的微型暗盒,轻轻弹开了!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手术室门外喧嚣的脚步声、仪器的滴答声、远处模糊的谈话声……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褪去,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沈青瓷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尖锐的耳鸣。暗格里没有想象中的灰尘,
只有两件小小的、被时光摩挲得边缘泛黄的物件,静静地躺在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的纸片。沈青瓷的手指僵硬得像不属于自己,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用颤抖的指尖将它拈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孕检报告单。
纸张已经发黄变脆,上面打印的字迹有些模糊,但依旧清晰可辨。姓名:沈青瓷。
年龄:23岁。检查项目:早孕血清HCG检测。结果:阳性+。
检查日期……赫然是五年前,他们离婚前的一个月零七天。沈青瓷的呼吸骤然停止。
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墙壁、天花板、护士担忧的脸……都扭曲变形。
她死死攥着这张薄薄的纸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纸张几乎要被撕裂。
五年前……她离开他之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巨大的打击、被抛弃的绝望、对未来的恐惧……在那个孤立无援的雨夜,
她独自蜷缩在冰冷出租屋的地板上,
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剧痛……那个还没来得及成型的孩子,
就那样化作了一滩刺目的血水,永远离开了她。那是她心底最深、最痛、从未愈合的伤疤,
最黑暗岁月里咬着牙活下去、又或者说是麻木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带着那份沉重的罪孽感。
周砚白……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个?!
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的痛苦让她几乎站立不住,身体晃了晃,
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接触到空气,
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张残酷的孕检单上移开,
落向暗格里另一个更小的东西。那是一张同样泛黄的设计草图,被仔细地卷成一个小卷,
用一根细细的、已经失去光泽的铂金丝线系着。沈青瓷颤抖着手解开丝线,将图纸缓缓展开。
纸上画着一枚戒指的设计稿。线条简洁流畅,充满力量感。戒圈主体是冷硬的铂金,
但在戒圈内侧,设计师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了一圈缠绕的、柔韧的藤蔓图案。藤蔓的中央,
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却璀璨夺目的蓝钻——那颜色,与她项链上的海蓝宝,如出一辙。
图纸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两个小小的、力透纸背的字母:Z & S。
周砚白 & 沈青瓷。戒指的设计日期……竟然也是五年前!
就在他甩给她那张支票、冷酷地结束一切之前不久!
嗡——沈青瓷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五年前冰冷的支票,
离婚时那句“廉价可笑”的羞辱,拍卖会上他暧昧不明的宣告,
公寓门口他轻佻的“一夜交易”,
们名字的婚戒设计图……和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从未对人言说的流产秘密……所有的碎片,
在这一刻,伴随着这张孕检单和戒指图的出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开混沌,
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
开始疯狂地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甚至不敢去想象的真相轮廓!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设计这枚戒指?他既然设计了,为什么又要那样对她?
他为什么会有这张孕检单?他签下那份手术免责书……究竟意味着什么?
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那张孕检单和戒指设计图从她无力松开的手指间飘落,
像两片枯叶,落在冰冷的医院地板上。“沈小姐!沈小姐您怎么了?
”护士焦急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沈青瓷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蜷缩在墙角,
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压抑了五年的、混杂着痛苦、屈辱、巨大震惊和彻底茫然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
化作一声声破碎的、绝望的呜咽,在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走廊里,低低地回荡。
---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直透骨髓。沈青瓷蜷缩在墙角,
像一片被狂风撕扯后坠落的枯叶,破碎的呜咽声堵在喉咙里,
只剩下身体无法自控的剧烈颤抖。那张泛黄的孕检单和戒指设计图,如同烧红的烙铁,
灼烧着她涣散的视线。护士焦急的呼唤和周围隐约的议论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模糊而遥远。她的大脑被巨大的信息洪流彻底冲垮,
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濒临碎裂的钝痛。
倾盆的夜晚……冰冷的支票……腹中消失的温度……还有这张……他设计的戒指……“让开!
”一个低沉、压抑着风暴的声音骤然劈开混乱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混乱的人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沈青瓷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被泪水模糊,
只看到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如同黑色的飓风般席卷而至,瞬间遮蔽了走廊惨白的灯光。
周砚白。他脸上惯有的那种冰冷讥诮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沈青瓷从未见过的神情——紧绷的下颌线,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
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惊涛骇浪,
混杂着一种近乎是……恐惧的东西?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两张散落的纸片,
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那上面的内容狠狠刺穿。他甚至没有看护士一眼,
也没有理会周围惊疑的目光。他俯下身,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
一把将瘫软在地的沈青瓷打横抱了起来!“啊!”沈青瓷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骤然悬空。
他的手臂像钢铁铸就的牢笼,紧紧箍住她冰冷的身体,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
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危险的气息,混合着外面夜雨的寒气,将她完全笼罩。“放开我!周砚白!
你放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压过了崩溃,沈青瓷开始疯狂地挣扎,
指甲胡乱地抓挠着他昂贵的西装外套,双腿徒劳地踢蹬着,“你凭什么!你这个***!魔鬼!
你放开我!”她的哭喊声嘶力竭,充满了绝望的恨意。周围的人都惊呆了,护士张着嘴,
不知所措。周砚白对她的挣扎和咒骂置若罔闻。他紧抿着唇,下颌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他抱着她,
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却濒临破碎的瓷器,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出口走去,步伐又快又稳,
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经过的地方,人群下意识地退避,为他让开一条通道。
“周先生!沈小姐她……”护士终于反应过来,试图阻拦。周砚白脚步未停,
冰冷的目光扫过去,那眼神里的戾气和警告让护士瞬间噤声。他只丢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话,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这里,我来处理。
”沈青瓷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她被他强行塞进停在医院门口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绝了她最后一丝逃离的希望。车内空间宽敞,
此刻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
充斥着周砚白身上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和浓重的烟草味——他刚才显然抽了很多烟。“开车!
回南湾!”周砚白的声音紧绷如弦,对着前座的司机命令道,自己也随即坐进她旁边的位置。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夜色。沈青瓷缩在宽大座椅的一角,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试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