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是“灯塔”聚落永恒的底色。
林野蹲在修补坊的角落里,左手按在吱呀作响的齿轮组上。金属的凉意顺着畸形的指节爬上来——她的左手比右手小了一圈,五指扭曲如枯藤,是聚落里人人可见的“缺陷”。正因为这只手,她永远学不会驾驭“燃石”,只能和这些不会嫌弃她的机械打交道。
“咔嗒。”齿轮归位的瞬间,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铜锣声。
不是报时的单响,是连串的、催命般的急敲。
林野猛地抬头,看见坊主的儿子撞开木门,脸上沾着黑褐色的血:“影噬!影噬潮破防了!”
影噬。这个词像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脊椎。它们是永夜滋生的怪物,黑雾般的躯体里藏着能撕碎钢铁的利爪,而灯塔聚落赖以生存的“光墙”,据说已经维持了三代人。
混乱在瞬间炸开。人们抱着燃石往城墙跑,哭喊声混着机械警报器的尖啸。林野被人流推着往外走,左手下意识地摸向围裙口袋——那里揣着母亲留下的唯一物件,一只铜壳旧怀表,表盖坑坑洼洼,指针早就停了。
母亲失踪那年,她才六岁。只记得女人最后蹲下来,把怀表塞进她手里,说:“等指针动了,我就回来。”
“轰隆——”
光墙的嗡鸣突然断了。林野回头时,正看见西北角的光幕像碎裂的玻璃般绽开蛛网,黑雾裹挟着尖啸涌进来,所过之处,木棚瞬间被蚀成焦黑的粉末。
“往地下仓库跑!”有人嘶吼。
林野跟着人群往聚落中心冲,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发烫。她低头的瞬间,黑雾中窜出一条影噬的触须,直奔她的后颈——那东西没有眼睛,却像能嗅到活人的气息。
千钧一发之际,怀表“嗡”地亮起微光,淡金色的,像烛火被罩在琉璃里。触须在离她半尺的地方猛地顿住,黑雾般的躯体剧烈扭动,仿佛被灼烧。
林野愣住了。她见过无数人用燃石对抗影噬,橙红色的火光能烧死它们,却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光,能让影噬主动退缩。
“还愣着干什么!”一个粗哑的声音拽了她一把。是聚落的长老,拄着嵌着燃石的拐杖,脸色凝重如铁。
林野被他拽进地下仓库时,正好看见长老反手锁上铁门,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本泛黄的册子——那是聚落里严禁私藏的“禁忌文献”,记载着关于“白昼时代”的只言片语。
“烧了它们。”长老对身边的守卫说,声音不带一丝犹豫。
火盆里的火苗舔上纸页,林野的目光突然被其中一页的残图攫住——那上面画着个扭曲的符号,像缠绕的蛇,又像破碎的太阳。
这个符号……
她下意识地摸出怀表,借着仓库的油灯细看。表盖背面,用同样的刻痕印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符号。
“那是什么?”长老注意到她的动作,浑浊的眼睛骤然锐利。
林野慌忙把怀表塞回口袋,摇摇头。长老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望着火盆里蜷曲的纸灰,低声自语:“白昼的遗产,本就不该存在……”
仓库外,影噬的尖啸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林野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口袋里的机械鸟“阿响”突然动了——那是她用废品拼的玩具,能模仿听到的声音,平时只会学些鸡鸣狗吠。
此刻,阿响却用一种极轻、极像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别信……光……也别信……影……”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声音,像极了母亲。
她握紧发烫的怀表,指尖触到表盖背面的符号。外面是影噬肆虐后的废墟,里面是被焚毁的秘密,而她手里这只停摆的怀表,似乎正牵着一条线,一头是母亲失踪的真相,一头是足以打败这永夜的裂痕。
仓库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晨光般的微亮透进来——不,不是晨光。林野眯眼望去,是怀表的光映亮了自己的脸,也映亮了掌心那道从未愈合的、关于过去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