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为帮恩师之女赢马球,一杖击碎了我的小腿骨。
半月后他才姗姗来迟:“恩师托我照顾琼华,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你别多想。
”我沉默点头,藏起手中与裴家的婚书。他不知道,那日我痛晕前,
看见他小心翼翼抱起卢琼华,满眼是我从未见过的珍重。后来我凤冠霞帔嫁入裴府,
他却在婚宴上发疯:“前世你分明是我的妻!”夫君笑着揽紧我:“世子慎言,
前世我夫人可是被你府上一杯毒酒,送走的。”---死亡的感觉,冰冷黏腻,
像毒蛇钻进骨头缝里。喉咙里最后一点气息被铁锈味堵死,五脏六腑都在无声地尖叫、撕裂。
黑暗吞噬一切前,是楚淮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隔着一杯鸩酒,淡漠地吩咐:“令仪,喝了它。
琼华的孩子需要嫡母的名分,你成全她,就是成全我。”意识在无边痛楚里沉浮,
又猛地被拽回。刺目的光线扎进眼皮,
耳边是父亲刻意压低的、带着一种虚伪热络的嗓音:“……世子人中龙凤,小女蒲柳之姿,
能得世子青眼,实乃苏家之幸……”苏家之幸?我猛地睁开眼。雕花的拔步床顶,
熟悉的锦帐流苏。身上盖的是我最厌恶的、绣着缠枝牡丹的锦被——那是继母王氏的手笔,
她总说牡丹才配得上苏家嫡女的身份。心脏在腔子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毒酒穿肠的剧痛还残留在每一寸感知里,可指尖触到的,却是光滑微凉的被面。
这不是阴曹地府。“沉璧醒了?”父亲苏正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凑了过来,
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算计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正好,靖安侯夫人亲自登门,
为你和楚世子议亲来了!快起来梳洗,莫失了礼数!”靖安侯夫人?楚淮的母亲?议亲?!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混沌的神经上。目光越过父亲讨好的肩头,
落在花厅里端坐的贵妇身上。金线绣成的缠枝莲纹在宝蓝色锦缎上熠熠生辉,
靖安侯夫人端着汝窑天青釉的茶盏,仪态万方,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居高临下的温和笑意。
她身边,那个穿着杏子黄衣裙、正小口抿着蜜饯,眼波流转间带着怯生生娇媚的少女,
不是卢琼华又是谁?前世那蚀骨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冲垮了刚刚重生的茫然。
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攥紧了拳,指甲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压住喉咙口的腥甜。
前世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春日宴上,卢琼华“失手”打碎长公主心爱的羊脂玉净瓶,
泫然欲泣地望向楚淮。楚淮立刻将我的手按在碎瓷片上,鲜血淋漓。
他温声对长公主解释:“沉璧莽撞,惊扰殿下,万望恕罪。琼华她……胆子小,受不得惊吓。
” 长公主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我惨白的脸上,终究没再追究。楚淮松了口气,
甚至没看我一眼。——寒冬腊月,他带着卢琼华去城外观雪景,
将风寒咳嗽、高热不退的我独自留在府中。丫鬟苦苦哀求请大夫,
他却只让人送来一碗冰冷的汤药,隔着门帘,
声音像冻硬的石头:“琼华说想看雪后初晴的西山,我陪她几日便回。沉璧,你素来懂事,
莫要任性。” 那一场病,几乎要了我半条命,也彻底寒了心。——最后,
那杯鸩酒被他亲手递到我唇边,语气依旧那般理所当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令仪,
琼华的孩子不能是庶出。你身子一直不好,也难有子嗣,这是最好的安排。你安心去,
我会厚葬你,苏家……也会因你的‘病逝’得到抚恤。”一幕幕,
全是楚淮那张清雅温润的脸,和他口中永远凌驾于我之上的“琼华”。“沉璧?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给侯夫人见礼!” 父亲见我不动,语气带上了不耐的催促。我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息里都带着前世残留的死亡铁锈味。再抬眼时,脸上已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眼神直勾勾地,没有焦点。我掀开那床刺目的牡丹锦被,赤着脚,踉跄地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璧儿!” 继母王氏惊呼一声,想上前搀扶。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
让她一个趔趄。我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冲向花厅,
目光死死锁住那套摆在靖安侯夫人面前、象征议亲礼成的描金粉彩茶具。厅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愕地钉在我身上。靖安侯夫人蹙起了精心描绘的远山眉。
卢琼华更是吓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侯夫人身边靠了靠,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受惊小鹿般的无辜。“沉璧!你失心疯了不成?还不退下!
” 父亲苏正德脸色铁青,厉声呵斥,伸手就要来拽我。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胳膊的前一瞬,我猛地抓起离靖安侯夫人最近的那盏滚烫的茶!“啊!
” 卢琼华短促地尖叫。我没看她,也没看任何人。双手紧紧捧着那烫得几乎握不住的茶盏,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琥珀色的茶汤,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用一种惊恐到扭曲的尖利嗓音嘶喊:“毒!有毒!这茶里有毒!他要毒死我!他要毒死我!
”“哐当!”茶盏被我狠狠掼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和锋利的碎瓷片四溅开来!“放肆!
” 靖安侯夫人终于绷不住那副雍容华贵的面具,霍然起身,柳眉倒竖,
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被冒犯的震怒。茶水溅湿了她华贵的裙裾下摆,
留下深色的污渍。苏正德和王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胡言乱语!你这孽障!还不跪下!
” 苏正德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就要扇过来。我不闪不避,反而仰起脸,
对着他那只扬起的手,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空洞的笑容。那笑容扭曲着,比哭更难看,
带着一种非人的寒意。“爹……” 我声音幽幽的,像从地底飘出来,“你也想毒死我,
好给卢琼华腾地方吗?就像……就像他一样……” 我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了虚空,
仿佛那里站着看不见的楚淮。苏正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骇。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索命的恶鬼。花厅里一片狼藉,死寂得可怕。
只有我粗重而怪异的喘息声,和卢琼华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靖安侯夫人胸口剧烈起伏,
盯着我看了半晌,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把我剥开。最终,
她眼中的震怒被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浓重的嫌恶取代。她理了理微乱的袖口,
声音如同淬了冰:“苏侍郎,令嫒……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她刻意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苏正德的心上,“议亲之事,关乎两府声誉,更关乎我儿前程。
今日之事,本夫人就当没发生过。但令嫒这病症……” 她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秽物,“还是请苏侍郎延请名医,好生调治吧。告辞。”说罢,
她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苏正德和王氏,更没理会还在抽噎的卢琼华,扶着丫鬟的手,
带着一身被冒犯的凛冽寒气,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花厅。背影决绝,再无半分回转余地。
卢琼华慌乱地起身,想要跟上,又怯怯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惊惧,
竟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幸灾乐祸。她很快垂下眼,小跑着追了出去。
花厅里只剩下苏家三人。“孽障!你这个孽障!” 苏正德终于爆发出来,指着我的鼻子,
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我苏家的脸面,我的前程,全被你毁了!
全毁了!”王氏也扑上来,哭天抢地:“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任由他们咆哮哭喊,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慢慢地蹲下身,
无视地上锋利的碎瓷片,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去捡拾那些沾着茶渍的碎片。
口中还哼起不成调的、荒腔走板的童谣,
开……不开不开我不开……娘亲没回来……毒药……毒药端过来……”碎片割破了我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渗出来,滴落在狼藉的地面,混入茶渍,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我却仿佛毫无知觉,只专注地捡拾着,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苏正德看着我指尖的血和那痴傻疯癫的模样,满腔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巨大的、失控的恐慌。他踉跄一步,颓然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
捂着脸,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成了。第一步,用一场惊世骇俗的“疯癫”,
撕碎这虚伪的议亲,斩断与楚淮那根注定通向地狱的绳索。代价是苏家颜面扫地,
是父亲苏正德那点汲汲营营的官途野望遭受重创,更是将我苏沉璧这个名字,
钉在了“疯妇”的耻辱柱上。可这又算得了什么?比起前世那杯穿肠毒酒,这点代价,太轻,
太轻了。* * *“疯妇”的名声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勋贵的圈子。
靖安侯府更是第一时间撇清了关系,据说楚淮听闻此事后,只是微微蹙了蹙他那好看的眉头,
语气平淡无波地对他母亲说:“苏小姐既已神志不清,此事便作罢。恩师所托,
照料琼华方是首要。” 言语间,竟是连一丝一毫的惋惜或探询也无,仿佛我这个人,
从未在他心上停留过。苏府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父亲苏正德告了病假,躲在家中羞于见人,
整日里长吁短叹,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堆亟待处理的秽物。
继母王氏则彻底撕下了那层伪善的皮,克扣我的份例,撤走了我房里大半的丫鬟婆子,
只留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妇和一个刚留头、懵懂无知的小丫头铃铛伺候。
我的“沉璧院”成了府里人人避之不及的活死人墓。这正合我意。白日里,我披散着头发,
穿着皱巴巴、沾着不明污渍的旧衣,在院子里疯跑,追着蝴蝶傻笑,对着墙角自言自语,
或者呆呆地坐在廊下,一坐就是一整天,眼神空洞地看着虚空。铃铛年纪小,
只知道傻乎乎地跟着我,那聋哑的老仆妇则只负责把冷掉的、难以下咽的饭食按时送到门口。
到了夜深人静,当整个苏府都陷入沉睡,我便成了另一个人。一盏如豆的油灯下,
窗棂被厚布蒙得严严实实。我解开被刻意弄得肮脏的头发,用冷水洗净脸,
露出苍白却异常清醒的容颜。我小心翼翼地从床板下最隐秘的暗格里,
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箱。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几本纸张泛黄、边缘磨损的旧书册,几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草药种子,
几件磨得发亮的捣药杵和小铜秤,还有一小卷用羊肠线仔细串起来的、粗细不一的银针。
指尖抚过那几本陈旧的书册封面——《百草精要》、《疫症杂论》、《金匮针方》。
这些是我生母,那位出身杏林世家、却因难产而早早凋零的沈家小姐,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前世,苏家逼我放弃这些“不入流”的东西,逼我学习琴棋书画、女则女训,
只为将我打造成一件完美的、可以攀附权贵的商品。最终,
也是利用我偷偷藏起的、从母亲手札里学来的一点皮毛,为楚淮配置了那杯送我上路的毒酒。
多么讽刺。这一世,它们是我唯一的依仗,是我撬动命运枷锁的钥匙。借着微弱的灯光,
我如饥似渴地翻阅着那些手札,生母娟秀而略带风骨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
抚平我内心的焦灼。我仔细辨认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草药图谱,
回忆着它们的药性、配伍和禁忌。手指在冰冷的银针上滑过,感受着那细微的触感,
前世在无人处偷偷练习针刺穴位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小姐……您又在看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铃铛不知何时揉着眼睛站在了内室门口,
小脸上带着困倦和不解。她看不懂字,但认得那些草药和银针。王氏严厉警告过她,
这些东西是“邪物”,会让小姐的“疯病”更重。我立刻换上白日里那副痴傻的表情,
手忙脚乱地把银针藏到身后,
铛傻笑:“花花……好看的花花……能治病……治这里……不痛……” 我指着自己的心口,
做出痛苦又茫然的样子。铃铛果然被糊弄过去,打了个哈欠,小大人似的叹气:“小姐乖,
睡觉觉,病才会好。” 她走过来,笨拙地想帮我收拾散落的书页。
我顺从地让她把书册收走,藏回暗格。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心中微涩。这孩子,
是我这冰冷囚笼里唯一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温度。她不懂我的伪装,
只是单纯地心疼着这个“疯了”的小姐。疯癫的伪装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也让我得以在这方寸之地,争分夺秒地积蓄力量。我知道苏家不会轻易放过我。议亲不成,
我这个“疯女儿”就成了烫手山芋,父亲和苏正德一定会想方设法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
我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找到一条生路。平静的日子,在我重生回来的第三个月被彻底打破。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京城,紧接着,一种可怕的疫病如同跗骨之蛆,悄然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东城贫民窟的几个流民发热、呕吐、腹泻。消息被官府极力压着。但很快,
疫病如同燎原之火,烧到了西城边缘的平民区。
染病的人开始出现高烧不退、剧烈腹痛、喷射状呕吐,皮肤脱水干瘪,眼窝深陷,
甚至有人浑身发紫,在绝望的抽搐中痛苦死去。死亡的气息,
混杂着劣质石灰粉的刺鼻味道和绝望的哭嚎,开始笼罩在京城上空。恐慌像无形的瘟疫,
比真正的疾病传播得更快。富户们开始闭门不出,
药铺里的黄连、黄芩等清热药材被抢购一空,价格飞涨。太医院的人马日夜在街上巡逻,
焚烧死者的衣物、撒着刺鼻的石灰,将那些出现症状的人家粗暴地用木条钉死封门,
任其在绝望中自生自灭。苏府也陷入了紧张。府门紧闭,下人们进出都要用艾草熏过。
父亲苏正德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疫病传入府中,断送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仕途。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一天深夜,急促而压抑的拍门声打破了沉璧院的死寂。“开门!
快开门啊!” 是铃铛带着哭腔的呼喊,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心中一惊,
迅速藏好手中的书卷和药杵,披上那件脏兮兮的外袍,散乱着头发,
做出刚被惊醒的茫然模样,摇摇晃晃地走去开门。门一开,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呕吐物和排泄物恶臭的热气扑面而来。只见铃铛小小的身子正拼尽全力,
拖着一个沉重的人影。借着廊下昏暗的风灯,我看清那是伺候我的聋哑老仆妇——张嬷嬷!
张嬷嬷此刻面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双眼翻白,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下的地面已经湿了一滩污秽,散发着恶臭。她的手臂和小腿上,
赫然可见紫黑色的瘀斑!是疫症!而且已是重症!“小姐!
嬷嬷……嬷嬷她……” 铃铛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她……她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就……就这样了!怎么办啊小姐?
外面……外面都说……染上这病……就活不成了……要烧死的……”铃铛的哭声尖锐刺耳,
带着孩童最本能的恐惧。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张嬷嬷的症状,
前世我在楚淮书房里偶然翻到过的一份、关于西南边陲一种名为“绞肠痧”恶疫的邸报描述,
几乎一模一样!
高热、剧吐、剧烈腹泻脱水、腹痛如绞、皮肤紫绀、肌肉痉挛……致死率极高!
邸报上说,此疫凶险,传染极烈,一旦爆发,往往十室九空!前世,
这份邸报被楚淮漫不经心地丢在一边,只淡淡说了句“疥癣之疾,自有地方官处置”。
而如今,这“疥癣之疾”已化身为索命的恶鬼,扑到了我的面前!
“别……别碰……” 我喉咙发紧,用嘶哑怪异的嗓音阻止想要扑过去的铃铛,
身体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这一声响,
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吵什么吵!大半夜的号丧!”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响起。
是继母王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婆子,周妈妈。她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带着两个粗壮的仆妇,
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院门口。
灯光照亮了地上张嬷嬷可怖的景象和周妈妈那张骤然变得惨白惊恐的脸。“啊——!
” 周妈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后跳开,指着地上的张嬷嬷,
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瘟……瘟神!是瘟神啊!
” 她脸上的肥肉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快!快来人!把这老瘟神拖出去!扔到乱葬岗!
快啊!别让她污了府里的地界!还有这院子……这院子里的人……都染上瘟病了!快!
快封起来!去禀报老爷和夫人!”那两个仆妇也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上前,只远远地站着,
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不!不要!” 铃铛扑在张嬷嬷身上,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死死护住,“嬷嬷没死!小姐……小姐能救嬷嬷的!小姐会治病的!她会!我见过的!
” 情急之下,她竟喊出了不该说的话!周妈妈闻言,那双三角眼猛地眯起,
狐疑而狠厉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上了我:“治病?你说这疯子会治病?
”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陡然拔高,“好啊!原来这疯病是装的!苏沉璧!
你好深的心机!装疯卖傻,私藏禁物,如今还想把这瘟神留在府里祸害全家不成?!
” 她转向那两个仆妇,厉声命令:“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小蹄子拉开!
把这老瘟神给我拖出去!立刻!马上!”两个仆妇被她的厉色所慑,又怕染上瘟疫,咬着牙,
硬着头皮上前,粗暴地去拽铃铛。“放开她!”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伪装?心机?
看着铃铛被撕扯哭喊,看着地上气息奄奄、曾在我最孤寂时给予过一丝沉默温暖的张嬷嬷,
看着周妈妈那张写满恶毒和恐惧的脸……前世被灌下毒酒时的冰冷绝望,
与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重叠在一起。去他妈的伪装!我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周妈妈,
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摔了个趔趄。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冲到张嬷嬷身边,
毫不犹豫地蹲下,无视那令人作呕的污秽和恶臭,伸手探向她的颈侧。触手滚烫,
脉搏微弱而急促,几不可察。“银针!我的药箱!” 我抬起头,对着吓傻的铃铛吼道,
声音清晰、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再无半分痴傻!
那双在众人眼中一贯空洞茫然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死死盯着周妈妈,“还有你!不想死就闭嘴!去取烈酒、滚水、大量的盐和糖!快!
”所有人都惊呆了。铃铛忘记了哭泣,傻傻地看着我。那两个拽着她的仆妇也僵住了。
摔在地上的周妈妈更是张大了嘴,如同见了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夜风呜咽着穿过庭院,
卷起地上的枯叶。我扯下身上那件脏污的外袍,狠狠摔在地上。
那件象征着“疯癫”和屈辱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我亲手撕碎。“听不见吗?
” 我的声音在寒夜里如同冰棱碰撞,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我说,
拿我的药箱来!还有酒!热水!盐!糖!现在!立刻!
”* * *沉璧院被粗大的木条从外面死死钉住,如同一座真正的活死人墓。
浓烈的艾草混合着劣质石灰粉的味道,弥漫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也挡不住从紧闭房门内隐隐透出的绝望气息。小小的耳房被临时改成了“病室”。门窗紧闭,
只留一道缝隙通风。张嬷嬷被安置在铺了厚厚稻草和旧褥子的木板床上,
身上盖着能搜罗到的所有破旧棉絮。她的情况比昨夜更糟了。高热不退,
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不受控制的呕吐和排泄。皮肤脱水得厉害,
干枯得像老树皮,紫黑色的瘀斑在手臂和小腿上蔓延得更加明显。气息微弱,
仿佛随时都会断绝。铃铛哭肿了眼睛,却异常勇敢地守在一旁,按照我的吩咐,
用浸了烈酒的布巾一遍遍擦拭张嬷嬷滚烫的额头、腋下和手心脚心。
烈酒刺鼻的味道混杂着秽物的恶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令人窒息。
我则跪坐在床边的冰冷地砖上,面前摊开着生母留下的那本《疫症杂论》。昏黄的油灯下,
我飞快地翻动着泛黄的书页,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滴落在粗糙的纸面上。“湿热秽浊,壅遏中焦,升降悖逆,清浊相干……吐泻交作,
转筋挛急……” 我喃喃念着书页上生母娟秀的批注,
目光死死锁住“绞肠痧”三个字下的寥寥数语,“……急则治标,当以辟秽化浊,理气和中,
升清降逆为要……民间验方,有以三黄黄芩、黄连、黄柏为主,
辅以厚朴、藿香、佩兰……然重症脱水,阴阳离决,凶险异常……”三黄!辟秽化浊!
我猛地抬头,看向墙角那个小小的药箱。
里面只有一些最寻常的草药种子和我偷偷积攒下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炮制好的药材,
黄芩和黄连倒是有一点,但黄柏……根本没有!厚朴、藿香、佩兰这些芳香化浊的药,
更是影子都见不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没有药!空有方子,
却无药可用!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嬷嬷在痛苦中脱水衰竭而死?难道我重活一世,
依旧要看着在乎的人在眼前消逝?不!绝不!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翻了手边的油灯。
灯火摇曳,差点熄灭。“小姐?” 铃铛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我。“守着她!继续擦!
想办法喂她喝点温的淡盐水!一点点喂!” 我急促地吩咐,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我冲到墙角,疯狂地翻找那个小药箱。没有!没有黄柏!没有芳香药!
只有一点点干瘪的陈皮,几片发蔫的生姜!我的目光扫过被钉死的窗户缝隙,
外面是苏府高耸的围墙和漆黑的夜空。疫病肆虐,宵禁森严,
太医院和官府的人如同惊弓之鸟,药铺早就被抢购一空……去哪里找药?等等!
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墙角一堆被遗忘的、从我院子里采摘回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杂草”上。
那是几株叶片狭长、边缘有细齿、顶端开着不起眼小黄花的植物——鬼针草!
还有几簇叶片肥厚多汁、开着紫色小花的——马齿苋!生母的手札里似乎提到过……鬼针草,
性味苦平,清热、解毒、散瘀……马齿苋,酸寒,清热解毒,
凉血止痢……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没有三黄,
就用它们代替!没有芳香化浊,就用生姜、陈皮辛散理气!当务之急是止住她疯狂的吐泻,
补充她流失的水分和津液!否则,再好的方子也是空谈!“铃铛!
把那些鬼针草和马齿苋全拿过来!洗干净!还有生姜、陈皮!”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铃铛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扑向墙角。简陋的炉灶支了起来。
小小的药罐里,鬼针草、马齿苋、生姜片、陈皮碎被清水淹没。我死死盯着罐口冒出的白气,
用一把破扇子拼命地扇着火。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息都像在油锅里煎熬。药汁终于熬好,
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带着古怪草腥味的深褐色液体。我小心翼翼地滤掉药渣,待温度稍降,
在铃铛的帮助下,用小小的竹勺,极其艰难地撬开张嬷嬷紧咬的牙关,
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灌进去。灌药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张嬷嬷无意识地抗拒,
药汁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灌进去的那一点点,
也很快被她一阵剧烈的抽搐和呕吐带出大半。我和铃铛的衣服上溅满了污秽和药汁,
狼狈不堪。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失败都像重锤砸在心上。汗水浸透了后背,
手臂因为用力而酸痛发抖。铃铛的小脸上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但她咬着牙,
死死扶着张嬷嬷的头,没有退缩。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放弃时,
也许是那微乎其微的药力起了作用,也许是张嬷嬷顽强的生命力在挣扎,
她的抽搐间隔似乎……拉长了一点?呕吐的频率似乎……降低了一丝?
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绝望的深渊里摇曳了一下。“小姐!
你看!嬷嬷……嬷嬷好像……吐得少了点?
” 铃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微弱的惊喜。我屏住呼吸,凑近仔细观察。
张嬷嬷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急促,但刚才那阵剧烈的抽搐确实过去了,
暂时没有立刻引发下一次呕吐。灌进去的那一点点药汁,似乎……真的停留在了她的胃里?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有用!这简陋到极致的“替代方”,竟然真的起了一丝作用!
“继续!继续喂盐水!药温着,过会儿再喂一次!” 我声音发颤,眼中涌上热意。
顾不上满身的污秽,我立刻重新拿起银针。这一次,
目标更加明确——内关止呕、足三里和胃、中脘理气!我要用尽一切办法,
稳住她那岌岌可危的脾胃气机!油灯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我专注而近乎虔诚的身影。
小小的耳房里,弥漫着草药、汗水和绝望交织的气息。我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拉锯战,
在这座被遗忘的囚笼里,无声而惨烈地进行着。* * *张嬷嬷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