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三载却过的比以往都要享受,雪前莫名有银炭,暑热时房中有梅子荔枝饮。
就连那些欺负过我的姑子没几日也会凭空消失。
直到那晚在温泉沐浴,我实在忍无可忍:“皇帝你再这么杀下去,这道观可就只剩我一个了!谁给我劈柴去?”修长如竹的身影从暗中出现,看清来人时,我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
记忆中原本温润自矜的少年郎红衣猎猎,一把将我从水中捞起,声音暗哑:“你对皇帝就那么念念不忘?明明此前与你有婚约的是本座。”
当他欺身而来时,我嘴角弯了弯。
我的国师大人,终于上钩了。
1当顾长风逼近时,我想要去抓衣服来遮羞,才发衣服都不见了。
“三年了,清儿还真是对皇帝情深意重。”
指节分明的手从宽大袖袍中伸出,不耐烦的捏住下颚,逼迫我与其对视。
“国师大人自重!”我皱皱眉,看着棱角分明的脸庞不悦出声:“从前我是贵妃,现在我是清心观修士。
道家圣地,行为放浪,当罚。”
“哼,行为放浪?看来今日本座有必要教教你,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行为放浪。”
顾长风一把将我从池中捞起,不容惊呼,火红的狐狸大氅就覆在了身上。
这大氅上的火狐狸我识得,是三年前,皇后和我争的那件上好毛料。
只不过当时我输了,皇帝眼睛眨也不眨的赏给了皇后。
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
我将狐狸大氅扯了下来丢在了地上,皮肤瞬间暴露在空中,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国师,您看看这样算不算行为放浪?”顾长风低头尽收眼底,眸子瞬间变得暗涌,抱着我的双手也不自觉逐渐用力收紧。
他眼尾发红,喉结上下滚动,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快了些。
今日刚下过小雪,好冷,我伸出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
顾长风的呼吸更加粗重,险些没站稳,他一脚踢开房门,将我丢在已经烧热的暖炕上。
“国师大人如今不嫌灰尘脏了吗?”我冷笑出声,极尽讽刺。
“本座觉得还是将你的舌头割了更合时宜。”
顾长风桎梏住我的嘴唇,欺身而来,连床帏都没来得及放下。
当他完全沉沦在我的脖颈里再无暇顾及其它时,我终于露出无声的微笑。
顾长风,年轻有为、矜贵自持的国师大人,那个京城万千少女眼中的最佳夫君,还是上钩了。
哪怕四年前他红着眼跪下求我取消与他的婚约。
当胞妹接到入宫为后的圣旨不久,顾长风就说阿妹纯善,在吃人的皇宫无力自保,他要出山去保护她。
哪怕那时候我们的师父刚离世不久,偌大的清心观只剩我一人。
“清儿,你自小懂事,如今求你成全我。”
大雨倾盆而下,如高岭之花的顾长风像自枝头飘落的白梅,衣衫湿透,发丝自额头蜿蜒到脖颈,混着脚下的腥臭的泥水,对我下跪又磕头。
求我成全他对旁人的爱。
2第二日,顾长风消失了。
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发现我对他下了催情香,可我明明只下了那么一点点。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房中的银炭和灶中的干柴。
恰逢大雪,寸步难行,顾长风果然是个黑心肝的。
亏我早有防备,在后山温泉池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藏了足够过冬的物资。
我打算去山洞中过几日,等这大雪快化了再回来。
走至途中,看见了熟悉的箭,箭上插着熟悉的信鸽,信鸽脚踝上还绑着我昨夜趁顾长风睡着后写给皇帝的信笺。
反面多了一行字,苍劲有力的对我进行判决:“回宫,痴人说梦。”
我有些不高兴,一旦试图送信入宫,这些胖鸽子就会死,而这是我最后一只信鸽了。
我在山洞里闷了好几日,连雪化了都不知道,这才慢吞吞的背着篓子从洞中出来,刚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了顾长风。
他比上次见面更疯魔了些,发丝散乱不似以往那般仪表堂堂,还真是少见。
“国师大人不会是找我找的快发疯了吧?”我似笑非笑的靠近,歪着头看着他。
顾长风大步跨来,将我紧紧搂在怀中险些将我的腰折断。
在我即将与皇后相见时,他终于松了松手,喉咙沙哑:“去哪儿了?““给鸽子守孝去了。”
“…”顾长风张了张嘴,终还是像泄了一口气:“你真是…” “你把银炭都收走,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吗?如今国师这是后悔了?”“是你先对我下套的。”
“可国师你…”我突然贴近顾长风,在他耳边轻轻呵气:“甘之如饴不是吗?”今日天气很好,我心情也不错,顾长风一直沉默的跟在身后,心绪不宁。
“往后你想怎么送信入宫都行,但不能无故消失了。”
阳光落在顾长风薄薄的背上,头发随意的绾在一侧,好熟悉,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
“顾长风。
在遇到阿妹之前,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吧?“修长的身躯停下了动作,风吹起空荡荡的袖袍,顾长风依旧背对着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妹如今不在了,你喜欢的是死去的阿妹,还是活着的我?““你希望我喜欢谁?“顾长风转过身来,神色冰冷,像是高高在上的国师。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帮本宫重新回宫,这事就算翻篇了。”
我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像是发号施令的贵妃娘娘。
顾长风紧紧捏着拳头:“你杀了皇帝最爱的皇后,要不是皇后死前手书保你一命,你哪能活到今天,你是回去送死吗?““皇帝不会杀我。
“我摇了摇头:”我有着皇后一模一样的脸,他舍不得。
如今三年已过,他看着我这张脸,只怕是更加疼惜。”
顾长风脸色白了白,拳头将袖口拽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是了,我与先皇后同胞姐妹,有着如出一辙的脸。
皇帝喜欢她,国师也喜欢她。
谁都没留下一个位置喜欢我。
但她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我们都嫁给了不爱的人。
3在清心观的最后一夜,我梦到了许久之前。
双生子被大梁视为福祸相依,阿妹是福,而我是那个祸。
所以自小我就被丢在清心观,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但幸好,师傅对我很好,羽化前给了我两颗至宝,一颗假死药;一处只有我知的桃花源。
顾长风对我也很好,但那是在遇见阿妹之前。
在阿妹入宫前,就传来他已做上国师的消息,我的心上人,惊才绝艳,但却是为了别人。
师傅死了,顾长风也走了,我无人可依,便跟着阿妹一起嫁给了老皇帝,反正他也不在乎多养一个美人。
偌大的清心观就这样空了。
我想着,阿妹心中无爱,总有一天,顾长风或许会对我回心转意呢?届时,我吃下假死药,和他一起去桃花源,又或者回来一起守着师傅的清心观。
画面一转,我撞破了他满房皇后的画像,笑的哭的未着寸缕的。
我失控大喊,满头的珠钗散落,毫无体面可言:“明明我有着和她一样的脸,明明我先遇见你,凭什么你喜欢她不喜欢我!凭什么啊!”“求求你,喜欢我好不好,哪怕一点点?”梦醒了。
晨露将漫,月亮似有似无的挂在天上。
窗外的箫声一夜未停,如泣如诉。
想来,今夜睡不安稳的,不止我一个。
我将发髻盘成了皇后闺阁时最喜欢的发式,清水芙蓉面,袅袅楚宫腰。
“长风哥哥。”
我推开房门,对他轻轻招手。
顾长风神情恍惚。
“长风哥哥还不来与我告别吗?”身着黑衣的身影突然笼了过来,周身全是他的气息:“属下罪该万死。”
“你更该死的事早就做过了。”
我用指尖勾住他的领口,往下拉。
顾长风随着动作弯下身子,我们四目相对,鼻息缠绕。
“再过两个时辰,我就是皇帝的女人了。”
顾长风目光发沉,将我打横抱起放在帐中,未中迷香,自甘沉沦。
晨露消,阳光从窗棂洒了进来。
“别回宫好不好。”
顾长风轻轻握起我的长发,神情缱绻。
“顾长风。
四年前,我问过你,能不能带我离开。
是你跪在地上求我说婚约能不能不作数了。
如今是忘了吗?”我一脚将他踢下床榻,将火狐大氅披在了身上:“回宫!”“我答应过皇后要护着你”顾长风跌坐在烛台旁,神色不明:“你为何非要回去呢?你真爱上那皇帝了吗?”4皇后与我一样,都是一个可怜人。
在宫中的一年,皇后夜夜与我倾诉,说她的心上人如何如何好,可终究是她付了他。
最后我掏出师父给我的假死药。
说我就帮你这一次。
我不知道,皇后假死出宫之后有没有如愿寻得她的心上人。
但总归,她不会再出现在顾长风的眼前了。
自我被贬出宫以来,顾长风便时时刻刻在暗中盯着我的动向。
我想他大抵能猜到假死药的事,他放不下皇后,更让我不得自由。
桃花源是我最后的退路,不容有失。
在去往桃花源前,必须把这些知道我踪迹的人都处理干净。
与其时时刻刻被人监视,不如釜底抽薪,让他再也翻不出波澜来,包括顾长风。
所以这个京我必须要回。
路途遥远,我在马车上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不见天日的地宫之中,就连双脚也锁上了脚链。
“跑啊,怎么不跑了?”顾长风端坐上位,正在给自己泡一杯新茶。
“顾长风!你竟敢囚禁贵妃,你就不怕皇帝有一日想起我来,唯你是问!”“贵妃?”顾长风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懒洋洋地撑着头,冷冰冰的看着我:“沈清,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贵妃吗?”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大梁从来就没有什么沈贵妃,只有沈皇后。
你,就是皇后!哈哈哈哈哈哈…”顾长风仰天仰头大笑,好似玩味的看着我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是疯了吗?”我有些恼怒:“你是深爱皇后而不得,如今竟想囚禁我吗?”“闭嘴!”顾长风猛地把手中的茶盏丢向我,茶盏应声而裂。
“就凭你也提配皇后?是你杀死了她。
为什么那颗假死药没有带走你的灵魂?”顾长风的话语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灵魂?我头痛欲裂,过去的记忆突然被砸碎,想要重新拼凑,却怎么也拼凑不完整。
脑袋像是被人用钝斧不停砍击,让我疼得满地打滚,冷汗涔涔:“好痛…我好痛!”我自小体弱,被家中被送至清心观。
我与顾长风先后拜入师傅门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在师父的见证下,我们约定成人之后便结为道侣。
可这一切都在我十六岁生辰,那日被一道圣旨所打破。
新帝登基,扩充后宫,竟定我为大梁国皇后。
家中不敢违背,连夜将圣旨送到了清心观。
那一夜,我的身体里便多出了一个灵魂。
再次醒来,地宫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手臂和头上还扎着细细的银针。
我心里有些难过,顾长风还是舍不得我死的,因为就连这具身体,都是别人的。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原以为经过努力,在温泉池那晚,顾长风终究还是对我动了一丝真情。
没曾想,就连那一丝真情,也只是因为这具身体,是他所爱之人的。
“顾长风,你说的对,为什么那颗假死药,带走的不是我的灵魂。”
话音刚落,顾长风便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进来了。
或许是从未见过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吓着了他。
他对我和颜悦色了许多:“将药喝了。”
我一言不发,接过碗,瞬间将浓稠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我头也不抬:“不必惊讶,我若不喝你会同意吗?这具身体想来如今你也不会由我做主。”
我低头的姿态让顾长风眉头皱了皱:“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我苦笑了一声:“我原以为我至少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如今我才惊觉,就连这具身体都是别人的。
我还能耍什么花招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5一连数日,我都没再理会顾长风一句。
他拿来什么,我便吃什么,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顾长风也越来越烦躁。
终于在这一天,他怒不可遏地将碗摔碎:“你是死了吗?”我垂着眸子轻声开口:“倒不如死了,也免得如今白白承受如此多的痛苦。”
“痛苦?”顾长风反问一句:“你不是日日夜夜夜求着与我在一处吗?如今竟感觉痛苦了?”“是。
顾长风,我们合作吧。
杀了皇帝,替阿妹报仇怎么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顾长风细细抚摸着我的脸,眼中却毫无温情:“在她重新抢回这具身体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一支细细的银针突然自他手中出现插入了我的眉心。
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突然自脑海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