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粗得要五六个汉子才能合抱,气根垂落如老人的胡须,树冠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影能盖住半个晒谷场。
村里人都说,这树有灵。
阿青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是七岁那年。
那晚,她偷偷躲在榕树下,看村里的男人们抬着一顶花轿,轿子里坐着刚过世的六叔公。
他们绕着榕树走了三圈,然后把轿子停在树根旁,撒了一把米,烧了三炷香。
“六叔公,安心上路。”
领头的老人低声念道。
阿青看见,轿帘无风自动,轻轻掀开一角,又缓缓合上。
第二天,轿子空了。
“榕树底下,不能久站。”
阿青的奶奶总这么说。
可孩子们不信邪。
夏天午后,阿青和几个玩伴常溜到榕树下乘凉。
树荫里凉丝丝的,像浸在井水里,连蝉鸣都远了。
阿壮胆子最大,总爱往树洞里钻。
“喂,你们看!”
有天,阿壮从树洞里摸出个东西——一枚褪色的银戒指,戒面刻着古怪的符文。
阿青伸手想拿,阿壮却笑嘻嘻地戴在了自己手指上。
“我的了!”
那天傍晚,阿壮发了高烧,嘴里不停说着胡话:“别拉我……别拉我……”第二天,阿壮不见了。
他最后被人看见,是半夜独自走向榕树的方向。
阿青十六岁那年,村里闹旱灾。
田地龟裂,井水干涸,连榕树的叶子都蔫了。
老人们聚在树下商议,最后决定请“问榕婆”来。
问榕婆是个佝偻的老妇人,住在山后的破庙里。
她来那天,穿一身黑衣,手里提着盏白灯笼,明明是大中午,灯笼却点着火。
她绕着榕树走了一圈,突然停在树洞前,伸手进去掏了掏,摸出一把湿漉漉的泥土。
“树渴了。”
她说。
当晚,村里杀了一头黑猪,把猪血洒在树根周围。
问榕婆割破自己的手指,在树干上画了道符。
半夜,阿青被雨声惊醒。
她扒着窗户往外看,暴雨如注,而榕树下,隐约站着个人影——瘦高,穿着旧时的长衫,仰头望着树冠,一动不动。
雨下了三天。
田里的庄稼活了,可问榕婆死了。
人们发现她跪在榕树前,双手抱着树干,脸上带着笑,身体却早己冰凉。
阿青离开蓬古村那年,榕树开始枯萎。
树叶枯黄掉落,气根一根接一根断裂,树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质。
村里人慌了,又是烧香又是摆供品,可榕树还是一天天衰败下去。
最后那晚,阿青梦见自己站在榕树下。
树洞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递给她那枚阿壮戴过的银戒指。
“该回来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
阿青惊醒,发现枕边湿漉漉的,像是刚被雨水打过。
第二天,消息传来——古蓬村被山洪淹了。
洪水退去后,人们发现,老榕树倒了,树根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深不见底。
而村里失踪的七个人,全都躺在树洞深处,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
他们的手指上,都戴着同样的银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