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三点的阳光在建筑表面流淌,整栋楼像一块巨大的棱镜,将光线折射成光谱碎片。
"阮小姐?
"程昱不知何时己站在旋转门旁,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衬衫,衬得胸前的工牌更加醒目——上面印着声觉科技的LOGO:一个由声波图案组成的耳朵轮廓。
"周总在37楼等您。
"程昱刷卡开启专用电梯,"他今天推掉了三个会议。
"电梯内壁是特殊的哑光金属,阮听夏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白色亚麻衬衫配黑色阔腿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
这是她登台演出时绝不会穿的随意装扮,但今天她莫名想以最真实的样子出现。
"周总收集您演出的习惯很特别。
"程昱突然开口,"他按您演奏时的心率波动给视频分类。
"电梯门无声滑开,阮听夏的疑问被眼前的景象打断。
整个37楼是一个开放式空间,中央悬浮着巨大的球形装置,周围环绕着数十块透明屏幕,上面跳动着各种声波图谱。
二十多名工程师在设备间穿梭,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用手语或平板电脑交流。
"欢迎来到无声实验室。
"周予沉从一组全息投影中走来,今天他没穿西装,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愈发锋利。
近距离看,阮听夏发现他左耳后的助听器比普通型号多出一组微型传感器。
"这里90%的员工有听力障碍。
"他做了个手势,整个楼层的照明立刻调暗,"我们习惯用眼睛听声音。
"球形装置突然亮起,显示出阮听夏在比赛时演奏的《无声之河》三维频谱。
周予沉走向控制台,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音乐立刻以可视化形式展开——每个音符都化作不同颜色的光点,在空间中构成流动的星河。
"这是声纹全息系统。
"他的指尖轻点,一段旋律被单独剥离放大,"您每次弹到降E调时,力度会比谱面标记重12%。
"阮听夏怔住了。
这个细节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是父亲生前总说她"感情过剩"的段落。
"您怎么...""声波不会说谎。
"周予沉关闭投影,从工作台拿起一对银色腕环,"试试这个?
"腕环比比赛时用的原型机更轻薄,内侧排列着微小的振动单元。
阮听夏刚戴上,周予沉就在平板电脑上点开了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刹那间,她的手腕内侧传来细雨般的触感。
高音区像清凉的水珠沿着尺骨滑落,低音***则变成深沉的震颤在桡骨共鸣。
最奇妙的是,当乐曲进行到中间那段著名的降D调旋律时,振动突然集中在左手无名指对应的位置——那是肖邦当年患病的手指。
"你们改变了振动模式..."阮听夏闭上眼,"这不是简单的频率转换。
""每个作曲家的作品都有独特的骨骼传导密码。
"周予沉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温度,"贝多芬晚期的西重奏在枕骨区反应最强烈,而莫扎特的小步舞曲适合用锁骨来感受。
"他调出另一个界面,上面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曲线:"这是您比赛时的生物反馈。
当弹到第47小节时,您的心率与皮肤电反应出现了特殊峰值。
"阮听夏的指尖微微发冷。
那是《无声之河》中她偷偷引用父亲未完成交响曲的段落。
"科技不该这样解剖艺术。
"她突然摘下腕环,金属碰撞工作台发出清脆声响,"音乐是留给空气的遗嘱,不是用来解码的数据。
"实验室陷入尴尬的寂静。
程昱紧张地看着周予沉,后者却只是轻轻拾起腕环,重新调节参数。
"您说得对。
"出乎意料,周予沉将修改后的设备递回来,"所以这次,我只传输触觉信号。
"新的振动模式完全不同。
没有分析,没有解剖,只有纯粹的音乐脉搏沿着腕骨攀升。
阮听夏惊讶地发现,这比用耳朵聆听更接近她创作时的原始冲动——那些在琴键上挣扎着诞生的旋律,此刻正以最***的方式回流到她的血液中。
"为什么是我?
"演奏结束时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您有那么多顶级音乐人可以合作。
"周予沉转向中央球形装置,调出一段陈旧音频。
嘈杂背景音中,隐约能听见一段钢琴旋律——是德彪西的《月光》,演奏者显然是个初学者,错音不少却充满灵气。
"十五年前,医学院听力检测室隔壁有间废弃琴房。
"他背对着阮听夏,声音低沉,"有个女孩总在雨夜来弹琴,她不知道隔墙有个刚失聪的少年正在学习用颧骨记忆振动频率。
"阮听夏的呼吸凝滞了。
十五年前,父亲在隔壁大楼指挥交响乐团排练,她确实常在那间储物室改的琴房练琴。
但那个少年..."您认错人了。
"她下意识摸向左手腕的疤痕,"我从没弹过《月光》。
"周予沉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个女孩每次弹错音都会小声骂见鬼,德语发音。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阮听夏小时候确实跟父亲的德国籍钢琴老师学过这个习惯用语。
她突然注意到实验室角落盖着防尘布的一架三角钢琴——露出的琴腿上有一道明显的刮痕,形状像个月牙。
那是她十二岁那年,用踏板不小心撞出来的。
"您改造了整个实验室..."她声音发颤,"就为了证明我是那个女孩?
""不。
"周予沉突然靠近一步,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松木混合电子元件的气息,"我需要您帮我完成一项实验。
"他点开平板上的项目书,标题让阮听夏瞳孔微缩:《基于触觉反馈的音乐疗法在创伤后应激障碍中的应用研究》。
"您父亲去世那晚,您弹了整整六小时钢琴。
"周予沉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监控显示首到手腕伤口流血才停下。
这种创伤记忆会形成特殊的生物电模式...""够了!
"阮听夏猛地后退,撞翻了一台示波器。
她没告诉过任何人那晚的事,连医院病历上写的都是"意外划伤"。
程昱急忙上前调解,却被周予沉用手势制止。
整个实验室的员工都停下了工作,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冲突。
"下周三同样时间。
"周予沉递来一个黑色设备箱,里面整齐排列着不同型号的骨传导装置,"如果您愿意继续,我们可以找到创伤记忆的振动频率,然后...""然后像删除数据一样抹去它?
"阮听夏冷笑,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箱子,"音乐不是你们的信号处理实验,周总。
"走向电梯时,她听见背后传来周予沉的声音——那句话说得太轻,以他的听力本不可能捕捉到,却精准地刺中她的心脏:"您还在弹那首未完成的交响曲,只是换了种方式。
"电梯门关闭前,阮听夏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周予沉站在球形装置前,将那段《月光》的音频拖进回收站。
他的嘴唇动了动,看口型应该是三个字:"我等你。
"回到公寓,阮听夏发现设备箱底层藏着一本手写乐谱。
发黄的扉页上,父亲熟悉的字迹写着:"给小夏的生日礼物——当你准备好时,这是我们合奏的篇章。
"谱纸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痕,正是她以为七年前就己焚毁的那份遗作。
窗外开始下雨,阮听夏轻轻触碰腕上的振动装置。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周予沉没说完的话——音乐与科技的交汇处,藏着两个破碎灵魂共振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