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窦夫人辞世
叶碎跪在药炉前,将新煎好的汤药滤了三遍。
鎏金刺青在药气蒸腾下隐隐发烫——这是窦夫人病重后,她身上愈发明显的异象。
"碎丫头。
"窦夫人忽然攥住她手腕,枯瘦的指尖按在脉门上,"二郎的婚事,你怎么看?
"药盏"当啷"滚落。
叶碎机械地擦拭着泼洒的药汁,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她当然知道高士廉的外甥女——那个在并州素有贤名的长孙氏,前日刚被李渊请来"冲喜"的贵女。
"奴婢...恭喜二公子。
"窦夫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刺目的红梅:"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学《女诫》?
"枯槁的手抚上她右肩刺青,"凤凰终非檐下雀..."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李世民挟着风雪闯入,玄色大氅上还沾着议事的碎雪。
他目光扫过叶碎通红的指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母亲,聘礼己备妥。
"少年嗓音沙哑,像钝刀刮过青石,"三日后...""二郎。
"窦夫人突然打断,"带碎丫头去院子里散心。
"她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就当...替为娘看看初雪。
"猎场的枯枝划破天际。
李世民一箭射落孤雁,突然开口:"你希望我娶她么?
"叶碎正为他系紧松脱的箭囊,闻言手指一颤。
"长孙小姐贤名远播。
"她低头调整他腰间玉带钩,"定能...让夫人早日康复。
"孤雁的哀鸣在雪野回荡。
李世民猛地转身,箭镞般锐利的目光刺得她几乎站立不稳:"若我要的不是贤名呢?
"叶碎怔住了。
她看见少年眼底翻涌的暗潮,却不懂那是什么。
就像她不懂为何每夜要默写十遍他教的《击鼓》——"死生契阔"的墨迹总比别的字洇得更深。
"奴婢会誓死护卫公子。
"她最终跪在雪地里,肩头刺青灼痛如烙铁。
李世民的笑声比朔风更冷。
他解下御寒的狐裘扔给她,转身时蹴鞠球从袖中滚落——那是他去年生辰时,她亲手做的礼物。
红绸扎就的婚轿抬入府门那日,叶碎在演武场练到木剑断裂。
碎木刺入掌心时,她突然想起窦夫人病榻上的话:"你以为的忠心...当真只是忠心么?
"新房的红烛彻夜未熄。
叶碎抱着断剑坐在阶下,肩上刺青在雪光中明明灭灭,像欲说还休的谜题。
大业九年春,窦夫人窗外的海棠突然开了。
李世民撞开房门时,掉落了一地花瓣。
他跌跪在母亲榻前,额头抵着那只曾经教他握弓的手,此刻却冰凉得让他发抖。
叶碎静静跪在阴影里,看着窦夫人苍白的指尖动了动——"二郎..."窦夫人的声音像一缕烟,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却执意推开侍女递来的药碗,"把碎丫头...叫过来。
"叶碎膝行上前时,听见自己骨骼的脆响。
窦夫人将她和李世民的手叠在一起,枯瘦的手掌覆在上方,温暖得不可思议。
"你们要..."老人的目光在两个孩子之间流转,"相互扶持..."她突然用力攥紧,李世民闷哼一声——母亲指甲几乎掐进他血肉,"二郎...对她好一些...""儿臣发誓。
"少年哽咽着俯首,泪水砸在叶碎手背上,烫得她一颤。
窦夫人满意地笑了。
她转向叶碎,目光柔软得像在看她那些夭折的女儿:"好孩子...多笑笑..."指尖拂过叶碎紧绷的嘴角,"你娘若看见..."话音戛然而止。
窗外海棠"哗"地落了半树,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娘——!
"李世民的哀鸣惊飞了檐下春燕。
叶碎却发不出声音,她盯着窦夫人安详的睡颜,想起夫人教她梳的第一个双鬟髻,想起每个雷雨夜悄悄放在她枕边的安神香囊。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下巴滴落,在锦被上洇出深色的花。
长孙氏捧着药盏立在光影交界处,她看着丈夫攥着叶碎的手痛哭,看着这个素来沉默的侍女第一次泪流满面,轻轻放下了帘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