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色卡与体温计

卿叮 卿叮 2025-05-30 09: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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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在程述白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

"莫兰迪灰不适合婴幼儿产品,你多久没接触过阳光了?

"林疏桐的手指在提案书边缘收紧,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抬头看向长桌尽头那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他正用钢笔轻敲着会议桌,节奏精准得像在给她的设计判***。

落地窗外五月的阳光正好,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程述白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他整个人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素描,每一处阴影都恰到好处地强调着骨相的优越。

"程总监,莫兰迪色系能降低视觉***,符合现代育儿理念——"林疏桐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干涩得不像是自己的。

"降低***不等于剥夺色彩感知。

"程述白打断她,钢笔"嗒"地一声扣在桌面上。

他站起身走向投影幕布,修长的手指划过那些灰调的设计图,"三岁以下儿童正处于色彩敏感期,这套方案像给新生儿戴上了灰色滤镜。

"会议桌两侧的同事纷纷低头,假装专注记录。

林疏桐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连续三晚的加班让她的视线边缘泛着细小的黑点。

她深吸一口气,闻到空气中漂浮的咖啡苦香与程述白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市场部数据显示,85后父母更倾向低饱和度的——""数据会撒谎,林设计师。

"程述白突然转向她,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道锐利的轮廓,"去趟妇幼医院吧,看看真正的婴儿房是什么颜色。

活生生的孩子,不是数据图表上的百分比。

"他的眼睛在逆光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浅褐色,像被阳光穿透的琥珀。

林疏桐莫名想起自己抽屉里那盒己经干涸的儿童水彩,最上层那格橙色就是这样渐渐褪色的。

散会后,林疏桐在洗手间最里面的隔间里数到一百才出来。

镜中的自己眼下挂着两片青灰,嘴唇因为咬得太紧而失去血色。

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手腕内侧淡白的疤痕,那是两年前留下的,像一条褪色的分割线,将生命切成前后两半。

回到工位时,行政助理小林正往她桌上放热美式。

"林姐,程总监让给你的。

"小姑娘压低声音,"他其实挺欣赏你的,上周还说你的结构设计是全组最严谨的。

"林疏桐看着咖啡杯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桌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痕迹。

她知道程述白的"欣赏"是什么样子——去年他力排众议采用她设计的母婴包扣件系统,然后在量产前让她修改了二十七次。

每一次退回的图纸上都用红色铅笔标着近乎苛刻的批注,字迹锋利得像手术刀。

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跳到23:47,整层楼只剩下她的屏幕还亮着。

林疏桐揉了揉发烫的眼皮,重新调出色轮。

她将莫兰迪灰的RGB数值调高5%,又降低2%,屏幕上的颜色微妙地变化着,但在她发花的视线里己经看不出差别。

显示器蓝光刺得她视网膜发痛,那些色块开始扭曲流动,像融化的蜡笔。

她摸索着去够抽屉里的药盒,却碰倒了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刺耳。

林疏桐蹲下去捡碎片,突然发现视野里多了双牛津皮鞋——深棕色,鞋面光可鉴人,边缘处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刮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妇幼医院关门了?

"程述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疏桐猛地起身,一阵眩晕袭来。

她扶住桌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滴落——玻璃划破了她的指尖。

血珠滴在白色地砖上,像突然出现在灰度设计图上的原色红点。

"你在发烧。

"程述白的手突然贴上她的前额,触感冰凉,"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触碰太过突然,林疏桐下意识后退,却撞翻了椅子。

世界在她眼前倾斜,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

最后的意识里,她感觉自己被拦腰抱起,鼻端萦绕着雪松与焦急的喘息。

程述白的衬衫纽扣硌在她脸颊上,随着奔跑的节奏一下下敲打着她的太阳穴。

急诊室的荧光灯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眼皮。

林疏桐在半梦半醒间听见断续的对话。

"...氟西汀和退烧药有没有相互作用?

""...患者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的话...需要调整剂量..."她努力睁开眼,看见程述白站在床尾,正低头翻看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那个黑色Moleskine本子里记录着她所有的灵感碎片和情绪波动曲线。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比高烧更让她战栗。

"还给我。

"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程述白合上笔记本,却没立即递还。

他白衬衫的袖口沾了血迹,可能是抱她时蹭到的。

"你在用色卡记录情绪。

"这不是疑问句。

林疏桐别过脸,看见自己包里的东西散落在床头柜上——药盒、钱包、还有那叠用色标标记的日历卡。

每个日期上都贴着小块色纸:忧郁的普鲁士蓝、焦虑的赭石黄、平静的淡丁香紫..."职业习惯。

"她伸手去够药盒,被子滑落露出满是针孔的手臂内侧。

那是长期注射营养剂留下的痕迹,排列整齐得像某种神秘的摩斯密码。

程述白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秒,然后突然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

"温度计37.8度,"他低头调整输液器速度,呼吸扫过她发烫的耳廓,"你的配色却像零下十度的雪。

"林疏桐嗅到外套上残留的香水尾调,木质香气里藏着几不可闻的苦涩。

她想起自己设计被否决时程述白的眼神——不是厌恶,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像在透过那些灰调色块审视别的什么。

护士来换药时,程述白暂时离开了病房。

林疏桐数着点滴落下的频率,意识再次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轻轻托起她的后颈,玻璃杯沿贴上她的嘴唇。

"再喝点水。

"程述白的声音很近。

林疏桐在昏沉中抓住他的袖口,指尖触到一枚冰凉的金属袖扣。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细小的纹路,突然喃喃道:"…第十一颗,是心脏的位置。

"程述白的手臂明显僵住了。

林疏桐感觉到他的脉搏在自己指尖下突然加速。

这枚袖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整套十二枚,分别对应不同月份的生辰石。

十一月是托帕石,他从不向人解释这个私人细节。

"你怎么知道?

"他声音发紧。

但林疏桐己经又陷入昏睡,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程述白轻轻掰开她攥紧的手指,发现她掌心里还攥着一张小色卡——那是种介于黎明与暮色之间的蓝灰色,边缘用铅笔标注着日期:3月21日,春分。

他翻开那本被没收的笔记本,对应日期那页只有一行小字:"今天在电梯里闻到雪松香,想起爸爸的旧围巾。

程总监批评包装设计太冰冷,但他不知道,有些温暖会灼伤人。

"窗外,凌晨西点的天空开始泛出蟹壳青。

程述白望着病床上蜷缩的身影,想起三个月前面试时人事总监的欲言又止:" 林疏桐前公司的人说她有情绪问题,但她的作品集确实..."当时他怎么回答的?

"我不关心设计师的心理状态,只关心设计成果。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像某种隐秘的计时器。

程述白解开那枚托帕石袖扣,轻轻塞进林疏桐虚握的掌心。

清晨六点十五分,林疏桐彻底清醒过来。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切过病床,将她的左手分割在光暗交界处。

她缓缓张开手掌,那枚琥珀色的托帕石袖扣正躺在她的掌心,在阳光下折射出蜂蜜般的光泽。

床头柜上整齐摆放着她的物品,药盒被小心地合上,笔记本扣着放在最上面。

一张酒店便签纸压在杯子下:"公司系统显示你还有12天年假。

建议休完。

PS:第十一颗确实是心脏的位置。

——C.S."便签右下角画着一个小小的色轮,在莫兰迪灰的位置被打了个叉,旁边重新标注了一组明亮的糖果色RGB数值。

林疏桐将袖扣举到眼前,透过阳光看见石头内部细密的纹理。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收集过的糖纸,也是这样对着阳光看,整个世界就会变成彩色玻璃。

护士推门进来时,发现病人正对着阳光微笑,眼泪却无声地滑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