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在工地的轰鸣中坠落,再睁眼成了大胤朝同名书生林默。
破败茅屋四面漏风,身下草席刺得生疼,胃袋绞紧如火烧。
他听见妇人压抑的抽泣声:“默儿,娘再去求求里正”
高热灼烧着神经,记忆碎片翻涌:苛税、蝗灾、父亲累死、自己因顶撞税吏被殴重伤。
窗外寒风卷着枯叶,像鞭子抽打窗棂。
林凡攥紧拳头——前世理工狗的知识,成了这绝境里唯一的火种。
冰冷的黑暗,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死死压住林凡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在下坠,永无止境地下坠,耳畔最后残留的,是都市深处那巨大打桩机沉闷而粗暴的轰鸣,一下,又一下,震得人骨髓都在发颤。还有工头嘶哑含混、带着浓重口音的吼叫,像钝刀子刮擦着耳膜。然后一切声音都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这片虚无。随之而来的,是感官的全面复苏,以一种极其粗暴、令人作呕的方式。
首先撞入意识的是气味。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的浊气猛地冲进鼻腔。那是浓烈的、带着某种***酸馊的霉味,如同堆积了几个世纪的烂稻草在阴暗角落里无声地发酵;其间又混杂着一种刺鼻的、类似劣质草药煎熬后残留的苦涩焦糊味,还裹挟着淡淡的、属于活物却又极其不洁的体味。这气味浓得化不开,黏稠地附着在每一次呼吸里,让林凡的胃袋一阵剧烈抽搐,干呕的欲望直冲喉咙。
紧接着是触觉的酷刑。
他身下并非熟悉的床垫,而是某种极其粗糙、坚硬不平的东西,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般的硬梗,透过一层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破布,毫不留情地扎刺着他后背的皮肤。每一次无意识的轻微挪动,都带来一阵密集的刺痛,仿佛躺在无数细小的针尖上。背上黏腻腻的,似乎有汗水,又似乎是一种带着病态热度的湿冷。寒意,则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袭来,带着针砭般的穿透力,轻易地刺透那层薄薄的、不知填充了什么的破被,冻得他***在外的脚趾和手指关节都僵硬发麻。这寒冷并非纯粹的低温,而是混杂着湿气和衰败气息的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得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污迹的毛玻璃。世界在眼前剧烈地晃动、扭曲,光怪陆离的色彩斑块毫无规律地旋转、碰撞。他用力眨了几下眼,挤出积蓄在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视野才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稳定下来。
映入眼帘的景象,瞬间将他残存的那点“工地噩梦”的侥幸彻底碾碎。
低矮。
这是他大脑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头顶是黑黢黢的、由粗细不一的木椽和横七竖八的竹竿杂乱搭成的房顶,上面胡乱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深褐发黑的茅草。几缕灰白的天光,从茅草稀薄或破损的地方顽强地透射下来,形成几道斜斜的、飘浮着无数细小尘埃的光柱。就是这点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了这间狭小得令人窒息的空间。
墙壁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墙。更像是用泥土、碎麦秸和某种不知名的植物根茎胡乱混合后,糊在歪歪扭扭的木棍或竹片框架上。泥土早已干裂、剥落,露出里面枯黄的秸秆和虫蛀的孔洞。寒风像最恶毒的幽灵,在这些裂缝和孔洞间肆无忌惮地穿梭,发出忽高忽低的、令人牙酸的呜咽声。每一次风过,整个茅屋都仿佛在簌簌发抖,墙上的泥土碎屑簌簌落下。
目光所及,是彻底的、触目惊心的贫穷。
屋子中央,一个用几块不规则石头垒成的简易火塘里,只有几点微弱的、苟延残喘的暗红炭火,吝啬地散发着聊胜于无的热量。火塘旁的地面坑洼不平,***着黑色的泥土。角落里堆放着一些黑乎乎的、看不出用途的杂物,散发着陈腐的气息。唯一称得上家具的,是他身下这张由几块粗糙木板拼凑、铺着干草和破席的“床”,以及旁边一个歪腿的、同样布满裂纹的矮凳。
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扭绞。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和灼痛,仿佛整个腹腔都被掏空,只剩下烧红的烙铁在里面滚动。剧烈的生理反应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声音嘶哑干涩,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这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屋内死寂般的压抑。
“默儿?默儿!你醒了?老天爷开眼啊!”
一个带着哭腔、极度沙哑又饱含狂喜的女声,猛地在他身侧响起。
林凡艰难地转动沉重的头颅,脖颈的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视线终于聚焦在声音的来源处。
一个妇人,几乎是扑跪在他那张破床边的泥地上。
她瘦得惊人,嶙峋的骨架撑着一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衣衫。衣服过于宽大,空荡荡地罩在她身上,更显出那份不堪一击的脆弱。头发干枯灰白,毫无光泽,像一把被霜打过的乱草,用一根磨损得厉害的荆钗勉强挽着,几缕散乱的发丝粘在汗湿蜡黄的脸颊上。那张脸,刻满了深深的沟壑,是长年累月的饥饿、忧愁和风霜留下的印记。此刻,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里,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希冀。
“娘娘在这儿!默儿,你感觉怎么样啊?渴不渴?饿不饿?”妇人——林默的母亲刘氏,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慌乱地想要伸手去摸林凡的额头,指尖却在快要触及时猛地缩回,仿佛怕自己粗糙冰冷的手会惊扰了这好不容易回来的魂灵。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破旧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娘”林凡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一股庞大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轰然炸开!
“天杀的景隆十八年!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啊!朝廷的赋税却加了又加!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一个模糊但充满绝望悲愤的男声在脑中嘶吼。
沉重的木枷,冰冷的铁链拖过黄土路面的刺耳声响。一个同样瘦弱、脊梁却挺得笔直的中年男人背影,被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推搡着,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里。那是父亲林大山?
“爹——!”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
破败的院门被粗暴踹开。几个穿着皂色差役服、满脸横肉的税吏闯了进来,为首那个腆着肚子,嘴角有一颗痦子,眼神阴鸷。“林刘氏!你们家的丁口税、剿饷、练饷,还有去年的欠税,拖到今日,是想造反不成?”
“官爷,求求您求求您再宽限几日吧!家里实在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孩子他爹孩子他爹还在牢里”母亲卑微地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沾满黄土。
“滚开!没钱?我看你是骨头痒了!”税吏一脚踹开母亲。
一个单薄却倔强的身影猛地挡在母亲身前,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们还有没有王法!蝗灾刚过,颗粒无收,朝廷不思赈济,反而变本加厉盘剥!我爹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你们抓走!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 那是原主林默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不谙世事的愤怒。
“小兔崽子!敢顶撞官差?活腻歪了!”痦子税吏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掴来!
“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剧痛和眩晕。
接着是雨点般落下的拳脚,沉重地砸在单薄的身体上。骨头断裂的脆响?内脏破裂的闷响?同伴的狂笑,母亲的哭号尖叫,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最后定格的是痦子税吏那张凑近的、带着残忍快意的油腻胖脸,和他嘴里喷出的恶臭气息:“呸!不识抬举的贱骨头!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呃啊——!”林凡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那不仅仅是来自身体伤处的剧痛,更是灵魂被强行撕扯、硬塞进另一段惨烈人生的精神风暴!无数画面、声音、情绪——绝望、愤怒、无助、刻骨的仇恨——如同沸腾的钢水,在他意识里奔流冲撞。原主林默短暂而充满苦难的一生,被殴打致死的惨烈结局,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着这个家庭的、来自这个名为“大胤”的朝廷的沉重压迫,瞬间填满了他的脑海。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高烧带来的灼热和记忆冲击的冰冷在他体内疯狂交战,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默儿!默儿你怎么了?别吓娘啊!”刘氏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想要按住他,却又不敢用力,枯瘦的手悬在半空,徒劳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屋外猛地灌进一股更强劲的寒风,带着深秋特有的肃杀和刺骨寒意。那风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早已千疮百孔的茅草屋上,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的呼啸。几片枯黄卷曲的树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从墙壁巨大的裂缝里钻了进来,无力地飘落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又被下一阵风扫得翻滚开去。其中一片枯叶,打着转,正好落在林凡的脸颊旁。
那叶子边缘蜷缩干枯,脉络清晰却脆弱,带着生命彻底流逝后的死寂。
刘氏像是被这寒风和飘零的枯叶彻底击垮了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她看着床上痛苦抽搐、气息奄奄的儿子,再看看这四面透风、家徒四壁的破屋,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呜默儿我的儿啊是娘没用是娘护不住你护不住你爹”
“你爹还在大牢里生死不知你你又这样”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给我们娘俩一条活路吧”
“活路活路”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绝,“对活路!里正里正张老爷!娘去求他!娘再去求他!给他磕头!给他当牛做马!求他看在同村同宗的份上借不,是求他施舍点钱粮救救你的命!他他家里总有吃不完的粮食总有晒不干的腊肉”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膝盖却因为长久的跪地和虚弱而发软,踉跄了一下才扶住旁边的破凳子稳住身体。
“娘不能去没用的”林凡用尽全身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段刚刚融合的记忆碎片里,清晰地烙印着那个“里正张老爷”的嘴脸——一个依附在朝廷盘剥体系下、对村民敲骨吸髓的帮凶,一个贪婪又伪善的地头蛇。原主林默的父亲林大山被抓走,背后未必没有这张老爷“告发”的影子。去求他?无异于将最后一点尊严送上门去任人践踏,换来的,恐怕只有更加刻薄的羞辱和彻底的绝望。
“有用!一定有用的!张老爷他他上次说了只要你肯低头肯认错”刘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虚幻的稻草,眼神涣散,喃喃自语,转身就要往外冲。
“娘!”林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哑力量,硬生生止住了刘氏的脚步。剧烈的喘息牵动了胸腹的伤势,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就在这剧痛和眩晕的间隙,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绝望深渊边缘,前世身为一个理工科技术员的灵魂烙印,那属于林凡而非林默的、根植于现代科学逻辑的思维方式,如同沉入冰海深处后顽强浮起的最后一点气泡,猛地冲破了一切混乱和痛苦!
苛捐杂税?蝗灾肆虐?吏治***?
这不就是生产力极度低下、社会资源分配严重畸形、统治阶层疯狂压榨底层剩余价值的古代封建社会末期典型图景吗?!
父亲林大山被抓,原主林默被打死,根源不在于他们得罪了某个税吏或里正,而在于这个摇摇欲坠的腐朽王朝,需要榨干每一个升斗小民的血肉来维持它那即将崩溃的统治机器!
求生?
在这个烂到根子上的世道里,像蝼蚁一样卑微地乞求那些踩在他们头上的***施舍,是永远没有活路的!
知识对!知识!
属于林凡的知识!
那套建立在数理化生基础上的、理解物质世界运行规律的认知体系!那套曾经用来设计图纸、计算应力、优化流程的思维工具!
盐!
他混乱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那个歪腿矮凳上放着的、豁了口的破陶碗。碗底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灰白中泛着暗黄的不明颗粒,旁边还扔着一小块颜色浑浊、带着泥土和杂质的灰黑色块状物——那是这个家里仅存的“盐”。
融合的记忆告诉他,这种粗粝苦涩、杂质多得惊人的东西,是底层百姓赖以生存的调味品,也是官府严格管控、高价盘剥的重要物资。
而林凡脑子里瞬间跳出的,是高中化学课本上清晰的图示:溶解、过滤、重结晶!
只要只要有水有火有容器就能把这苦涩的毒物,变成纯净的、可以换取活命粮食的白色晶体!
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寒冷
这四面漏风的破屋
保温!热传导系数!密封!
不需要砖瓦水泥,泥土、秸秆、甚至牛粪只要能找到合适的材料和结构,就能大大改善这要命的寒冷!
陷阱!
后山应该有野物
杠杆原理简单的机械结构利用环境
无数个念头,无数个基于现代知识、针对眼前具体困境的、可能极其简陋却绝对可行的解决方案,如同暗夜中骤然划破天际的闪电,在他混乱灼热的意识里疯狂地、清晰地炸开!那并非虚无缥缈的金手指,而是实实在在的、可以握在手中的武器!
绝境!
林凡躺在冰冷刺骨的草席上,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身体深处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母亲刘氏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像钝刀子割着神经。窗外呼啸的寒风,卷着枯死的败叶,狠狠抽打在摇摇欲坠的茅屋上,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在为这绝望的处境奏响哀乐。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敲打着残破的胸腔。那场毒打留下的不仅仅是皮开肉绽的外伤,更深的内腑震荡,让他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都像在泥沼里跋涉,沉重而艰难。属于原主林默的记忆碎片,带着强烈的怨恨和不甘,如同烧红的烙铁,不断灼烫着他的意识。父亲的枷锁,母亲的眼泪,税吏狰狞的嘴脸,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名为“大胤”的沉重压迫感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几乎要将他这个异世的灵魂也彻底碾碎。
然而,就在这濒临窒息、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骤然冲破了层层叠叠的痛苦与绝望,猛烈地爆发出来!
那是属于林凡——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整日与图纸、数据、物理定律打交道的理工科灵魂——的本能!是根植于逻辑、实证和对物质世界规律掌控的绝对信念!
这破败的茅屋,这刺骨的寒冷,这令人作呕的气味这些不是不可改变的命运!这是可以被解析、被拆解、最终被克服的“工程问题”!
“工程问题”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在林凡混乱灼热的脑海里劈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前世无数个日夜,面对复杂的结构设计、棘手的施工难题、看似不可能达成的优化目标时,那种抽丝剥茧、寻找关键变量、构建解决方案的思维模式,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
变量一:热能散失过快。
原因:墙体导热系数大,且存在大量缝隙;屋顶茅草保温性能差,覆盖不严密。
解决方案:短期内,寻找可获取的廉价材料,用更多泥土、干草、甚至混合动物粪便来填补缝隙,增加墙体厚度;检查屋顶,修补破损,加厚茅草层,尤其注意接缝处。长期需要更好的材料和结构设计。
变量二:营养摄入严重不足。
原因:食物极度匮乏,现有“盐”杂质多,苦涩难以下咽,且可能含有有害物质。
解决方案:寻找一切可食用的替代品;优先解决“盐”的问题——利用溶解、过滤、重结晶原理提纯现有粗盐!需要容器、水、火源、可能需要的过滤介质。
变量三:外部威胁。
原因:力量对比悬殊,硬抗死路一条。
解决方案:暂避锋芒,示弱自保;同时,利用环境设置简易预警装置和捕猎陷阱。核心:争取时间,积蓄力量!
一个又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彩的“项目分析”在他脑中飞速掠过,取代了那些汹涌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负面情绪。每一个问题都被拆解成可操作的步骤,每一个看似无解的困境,都指向了一个或多个基于物理法则和化学原理的、理论上可行的解决路径。虽然受限于这个时代可怜的物质条件,这些方案都显得极其简陋甚至原始,但它们不再是绝望的深渊,而是一级级向上攀爬的阶梯!
林凡布满冷汗、因高烧而潮红的脸上,痛苦和迷茫如同退潮般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一种工程师面对难题时特有的、摒弃了所有杂念的沉静。他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焦点落在了矮凳上那个豁了口的破陶碗里——碗底残留的那层灰白泛黄的粗粝颗粒,还有旁边那块脏兮兮的灰黑色盐石。
盐。
苦涩,致命,却又是活命的关键。更是撬动这死局的第一个支点!
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光芒,在他深陷的眼窝深处点燃,如同暴风雨夜中,遥远灯塔上那一点倔强摇曳的火苗。它驱散了意识边缘的黑暗,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知识本身的强大力量感。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濒死的寒门书生林默。
他是林凡。一个带着另一个世界智慧火种的求生者。
林凡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干裂起皮的唇瓣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被草席磨出血痕的右手,却在冰冷刺骨的空气中,用尽全身仅存的一丝力气,缓慢而坚定地,攥紧成拳。
骨节在寂静的茅屋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却清晰可辨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