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茅草和泥坯糊成的屋顶悬在头顶，几缕灰白的天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在浮动的灰尘里投下细弱的光柱。
空气里塞满了挥之不去的土腥味、隔夜的柴烟和牲口棚隐约传来的臊气。
这里是黑石镇，一个嵌在穷山恶水褶皱里的地方，勉强顶着个“镇”的名头，管着周边七八个更小的穷村子。
三天了。
他嗓子干得冒烟。
三天前，他还是个叫陈屿的普通社畜，一睁眼，就被硬塞进这个同名同姓、瘦得像根晒干柴禾的黑石镇少年身体里。
记忆碎得拼不齐整，只留下这个破败小镇的轮廓和原主饿晕在街角的模糊画面。
“陈屿…”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
算了，这名字还行。
他挣扎着从咯吱作响的破板床上挪下来，脚底板踩在冰凉坑洼的泥地上，只想找点能糊口的东西。
突然，镇子中心方向像是被点着了火药桶！
震耳的铜锣声、鼎沸的人声、无数孩童兴奋到变调的尖叫，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排山倒海般涌来。
“仙师！
云尘宗的仙师老爷们到镇上了！”
“在老槐树底下！
测仙缘！
是带把儿的都快点过去啊！”
仙师？
云尘宗？
测仙缘？！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屿混沌的意识里。
零星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飞天遁地，移山填海，长生久世…这是个有神仙的世界！
天地间流淌着一种叫源气的力量，是万物的根基。
凡人想踏上那条登天路，得在少年时觉醒体内沉睡的“源灵”，并在那一刻，灵魂深处映照出独属于自己的星蕴异象！
身负星蕴者，万中无一，是叩开仙门的唯一钥匙！
长生！
这两个字像一道九天落雷，把他脑子里那点咸鱼念头劈得灰飞烟灭！
上辈子没日没夜加班、被KPI追着跑的恐惧感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增寿！
必须增寿！
只要能多活几年，别说扫厕所，掏大粪都干！
一股不知道从哪儿榨出来的力气猛地窜遍全身。
陈屿撞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头扎进汹涌奔向镇中心的人潮。
黑石镇中心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虬结老槐树下，临时清出的空地己被挤得水泄不通。
汗味、尘土味、劣质脂粉味混杂在一起。
人群里有穿着打补丁粗布衣、眼神怯懦的山里娃，有穿着稍整齐些、满脸期盼的镇民，还有几个乡绅模样的，带着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少年男女，挤在前头。
空地中央，三人卓然而立，衣袂无风自动，与周遭的喧嚣浑浊格格不入。
为首的中年道人，面容清瘦，三缕长须垂落胸前。
一身青色道袍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腰间晃悠着一个磨得油亮的黄皮酒葫芦。
他目光温润平和，缓缓扫过黑压压的人群，自有一股令人心静的沉凝力量。
周围有识得的人低声惊呼：“是李清风仙长！”
“云尘宗的外门执事大人！”
道人身后两侧，立着一对少年少女，衣着料子明显光鲜，气质迥异于周遭的尘土气。
左侧的少年身姿挺拔如峭壁上的孤松，面容冷硬，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
尤其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鹰隼。
一柄古朴的长剑被他紧紧抱在怀中，鞘身乌黑。
他抱剑的双手骨节分明，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剑意，沉默地立在那里，像一柄收入鞘中、却依旧锋芒刺人的绝世凶兵。
右侧的少女则像山涧旁初绽的野花，娇俏灵动。
鹅蛋脸，一双眸子水灵灵地转着。
嫩绿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如玉，最惹眼的是她乌黑的发髻和纤细的手腕上，随意缠绕点缀着几根青翠欲滴的新鲜藤蔓和小花，露珠在晨光里晶莹滚动，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一股清新自然的草木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显得亲和又充满生机。
“贫道云尘宗外门执事，李清风。”
中年道人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凝实的线，清晰地穿透所有嘈杂，稳稳落入每个人耳中，“今日于黑石镇设点，为宗门遴选有缘弟子。
年十二至十八者，无论出身镇村，皆可上前一试！”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尤其在那一对气质不凡的少年少女身上停顿了一瞬，微微颔首。
测试极简单。
空地中央，一块半人高的奇石静静矗立，通体莹白温润，似上好的羊脂美玉打磨而成，正是测灵根的启灵石。
受试者只需将双手覆于石上，摒除杂念，静心凝神即可。
一个个少年少女带着全家人的期盼，紧张地走上前。
启灵石光芒时明时暗，映照出模糊的磐石、微弱的溪流、摇曳的火苗等虚影。
结果大多令人心沉谷底：“无源灵反应，无缘仙道…源灵品质：下品下，星蕴未显…无缘…源灵品质：下品中，微弱‘土元’星蕴，可入外门为杂役…”轮到那个高大壮实、浓眉大眼、眼神清澈坦荡如山泉的少年。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铁匠抡起大锤，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沉稳有力地按在冰凉的启灵石表面。
嗡！
浓郁的土黄色光芒骤然亮起！
光芒凝实厚重，带着大地的沉稳。
光芒中心，一块棱角分明、稳如泰山的巨岩虚影清晰浮现，散发出不动如山的气息！
李清风眼中掠过一丝赞许，朗声道：“石铮，源灵品质：中品下。
星蕴：‘磐心’！
此星蕴令你土元亲和远超常人，筋骨强健，心志坚韧，尤擅守御！
根骨上佳，可入外门！”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那叫石铮的少年挠了挠头，咧开嘴，露出一口晃眼的大白牙，笑容憨厚又带着股令人安心的可靠劲儿，退到一旁通过者的区域。
陈屿排在后面，看得手心全是湿滑的冷汗，心在腔子里擂鼓。
“中品下…‘磐心’…这名字听着就抗揍！
羡慕！”
他拼命给自己打气，“别慌别慌，陈屿！
咱要求不高，给个中品中，来个能保命的实用星蕴，混进外门苟住小命，把寿元熬上去就是胜利…下一个，陈屿。”
执事弟子翻着手中的名册，扬声点名。
陈屿定了定神，分开人群走上前。
他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身上：石铮那带着鼓励的憨笑，那位冷峻抱剑少年淡漠扫过的一瞥，还有绿裙少女好奇的注视。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汗味和尘土的气息，摒弃所有杂念，将微微发凉、还带着汗湿的手掌，稳稳按在启灵石光滑微凉的表面。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启灵石沉寂如死，毫无动静。
冰冷的绝望感像毒蛇，瞬间缠紧了陈屿的心脏，越收越紧。
“完了…连个杂役都混不上？
真这么废柴？”
巨大的失落和穿越者的荒谬感几乎将他吞没，胃里的绞痛似乎又回来了。
就在他绝望地想要抽回手时，启灵石表面极其艰难地、挣扎般地蠕动了一下，终于挤出了一点微弱的、浑浊的灰光！
那光芒黯淡得如同黎明前最后的夜色，带着一种枯槁衰败的死寂气息。
光芒中心，一个极其模糊、轮廓破碎的虚影一闪而逝——像一截布满蛛网般裂纹、彻底失去生机的朽木，又像一块被无尽风霜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顽石。
脆弱，卑微，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
场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李清风凝神感应片刻，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陈屿，源灵品质：中品…偏下，勉强触及门槛。
星蕴…” 他略微沉吟，“…‘枯春’？
一种…对损伤有着异乎寻常承受与恢复能力的体质特性？
根骨…尚可。
可入外门。”
“呼…” 陈屿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猛地一松，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
中品偏下？
枯春？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冲垮了失落。
“枯春？
行！
能‘春’就好！
耐揍！
能扛！
恢复快！
这他娘的不就是保命神技吗？
起点低算个屁！
能进门就有希望！
增寿！
老子要活五百年！”
强大的自我安慰瞬间满血复活。
他努力压下嘴角想要咧开的冲动，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笑容，快步退下，站到石铮旁边那寥寥几个通过者的队伍里。
石铮咧着大嘴，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兴奋狠狠拍在他肩膀上：“陈哥！
太好了！
咱俩能一块儿了！”
“哎哟喂！
阿铮！
轻点！
骨头！
骨头要散架了！”
陈屿被拍得一个趔趄，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心里哀嚎：完了，这抗揍沙包的定位，看来是焊死在身上了。
“下一位，韩厉。”
李清风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投向那位一首沉默抱剑、气质冷冽如冰的少年。
首到这一刻，陈屿才从李清风的点名中，知道了这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叫什么——韩厉。
韩厉神色淡漠，仿佛眼前进行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甚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双手覆盖，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伸出一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精准，轻轻点在了启灵石光滑冰凉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