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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空调的冷风吹在我脖子上,有点黏。
我捏着简历,手心出了汗。简历的纸张都变软了。
面前的红木长桌,光得能照出人影。我能看见自己模糊的脸,绷着。
对面坐了三个人。
中间那个,是裴煜。
她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手腕上是一块百达翡丽。表盘在灯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那块表,我认识。前世,我刷爆了三张信用卡,才凑够钱,作为她去华尔街的入职礼物。
她现在戴着它,来面试我。
我应聘的职位是“行政助理”。
一个高中学历就能干的活。
她左手边的男人清了清嗓子,翻开我的简历。“乔安,是吗?工作经历,很丰富。”
他的语气带着点嘲讽。
我在简历上写了五年工作经验。KTV服务员,超市收银员,外卖配送员。
我没抬头,盯着桌上的木头纹路。
“为什么想来‘远星资本’?”男人问。
“工资高。”我开口,声音有点干。
男人笑了。右边的女人也跟着笑。
只有裴煜没笑。
她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视线从我的头顶,落到我的脸上,再落到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
那种眼神,我在屠宰场见过。师傅看猪的眼神。先估价,再决定从哪下刀。
“乔安。”
她叫我的名字。
五年了。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听见她叫我。声音比记忆里更冷,像冰块撞在玻璃杯壁上。
我抬起头,直视她。
她的眼睛还是那个形状,眼尾微微上挑。只是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惊讶。只有一片空旷。
“你对行政助理这个职位的理解是什么?”她问,公事公办的口吻。
“打印文件,收发快递,订会议室,给领导泡咖啡。”我回答。
我说“领导”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一点。
裴煜的嘴角动了一下。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
她拿起了我的简历,用两根手指夹着,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
“你最高学历,高中?”她问。
“是。”
“我们公司,清洁工都是本科。”她把简历扔回桌上。
纸张滑过桌面,发出“沙”的一声。
停在我面前。
我看着那张印着我名字的纸。上面写着我的年龄,二十五岁。
前世这个时候,我正为了凑她的学费,把家里最后一套老房子挂在中介。我爸气得心脏病发,躺在医院。我跪在病床前,说,爸,就这一次。
裴煜说她毕业就会回来,会给我一个家。
她回来了。在顶层办公室。而我,在她的对面,被她审判。
“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左边的男人开口,准备结束这场闹剧。“回去等通知吧。”
这是拒绝的标准说辞。
我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三个人都皱了眉。
我没看他们,弯腰,拿起那份简历。
然后,我走到垃圾桶旁边。
当着他们的面,把简历撕成两半,扔了进去。
动作很慢。
我听见呼吸声。很轻。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看着裴煜。
“裴总。”我叫她。
她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东西。像平静的湖面被丢进一颗石子。
“你们公司的咖啡,不好喝。一股焦味。换个牌子吧。”我说。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关上。
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上,腿有点软。
公司的走廊铺着灰色地毯,很厚,踩上去没有声音。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一下,撞得我胸口疼。
我以为我会哭。
或者会笑。
但我没有。
我只是觉得渴。
前世的我,在这一刻,应该已经哭着跑出大楼,找个没人的角落,骂自己不争气,骂命运不公平。
可现在,我只是走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
水是凉的。
流进胃里,很舒服。
我丢掉纸杯,走进电梯。
电梯里有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黑眼圈很重,嘴唇没有血色。一件洗了多年的T恤,一条旧牛仔裤。
确实不像能进“远星资本”的人。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进来。
一只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戴着那块百达翡丽。
门重新打开。
裴煜走了进来。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空间很小。
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一种很清冷的木质香水味。混着一点点咖啡的苦味。
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站在我旁边,没说话。
电梯下降。数字从32层开始跳动。
31。
30。
29。
我盯着那个红色的数字,好像那是救命的倒计时。
“为什么来这里?”她突然开口。
我没转头。“找工作。”
“你知道我在这里。”她用的是陈述句。
“所以呢?”我反问。
电梯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通风口的嗡嗡声。
“你刚刚在里面,是故意的。”她说。
“是。”我承认。
我不想再装了。在她面前,装可怜,装弱小,都没用。前世我已经试过了。
“你想干什么,乔安?”她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
很近。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热量。
透过薄薄的T恤,传到我胳膊上。
我往旁边挪了一步。
“不想干什么。”我说,“以后不会再见了,裴总。”
“是吗?”她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在狭小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
叮。
电梯到了一楼。
门打开。
我立刻走了出去。一步都不想多待。
“明天九点,人事部报到。”
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脚步停住。
转过身,看着她。
她还站在电梯里,一只手扶着门。光从大堂照进去,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
“你不是说,你们清洁工都是本科?”我问。
“我的私人助理,不需要学历。”她说。
她看着我,眼神很深,像一口井。
“我只问一遍,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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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