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额前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发烫的耳垂。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正用红笔敲着黑板,抛物线在白色粉笔灰里弯出个陡峭的弧度,像极了黑板右上角那个鲜红的数字——“278”。
“这道题,去年全国卷的压轴题变形,”老王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刺目的光,“我不管你们暑假有没有提前学,现在,手底下都动起来。”
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漫开,林小满盯着那道题看了半分钟,忽然觉得胃里有点发空。
早上急着赶早自习,面包只咬了两口就塞回了书包,此刻空荡荡的感觉顺着食道往上爬,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她悄悄把椅子往后挪了半寸,膝盖撞到后排桌腿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
林小满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半眯着的眼睛里。
周延的胳膊肘支在桌沿,手虚虚地搭着额头,碎发垂下来遮住眉骨,只能看见他紧抿的下颌线,和被阳光晒得透明的耳廓。
“对不起啊。”
她用气音说,指尖还停留在椅背上。
男生没睁眼,只是喉结轻轻滚了一下,算默认。
这是周延转来七班的第三周。
听说他是从省重点转来的,具体原因没人知道,只记得开学那天,教导主任领着他进教室时,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站在讲台旁边,自我介绍只有两个字:“周延。”
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冷劲,像冰镇汽水开瓶时那声脆响,瞬间让喧闹的教室安静了半秒。
林小满重新转回去时,老王己经讲到了第二问。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抛物线,可余光总是忍不住往斜后方瞟。
周延的草稿纸干干净净,只有一道题的解题步骤,字写得又快又利落,笔锋带着点张扬的撇捺,和他本人的沉默寡言完全不符。
下课铃响的瞬间,整个楼层像被按了启动键。
林小满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摸出书包里的面包,撕开包装袋的声音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给。”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捏着颗薄荷糖。
林小满抬头,是同桌陈佳佳,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镜面反射出两人挤在一桌的影子。
“看你脸都白了,低血糖?”
“可能吧,早上没吃好。”
林小满剥开糖纸,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稍微压下去了点恶心感。
“说真的,你暑假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陈佳佳转过来,眼线笔在眼角顿了顿,“我妈说,高三拼的不是脑子,是体力。”
林小满笑了笑没说话。
她暑假报了三个补习班,每天从早上八点排到晚上九点,回家倒头就睡,吃饭确实是对付着来的。
身后传来拉动椅子的声音,周延站起来时,带起一阵风,裹挟着淡淡的洗衣粉味。
林小满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到门口,他单肩挎着包,走到走廊拐角时,被两个男生拦住了。
是隔壁班的体育生,其中一个染着黄毛,林小满认得,上次运动会抢了她们班的接力棒还理首气壮。
“周延是吧?”
黄毛往墙上靠,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听说你以前在省重点挺能打啊?”
周延停下脚步,侧过身,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有事?”
“没事不能聊聊?”
另一个男生笑起来,露出颗虎牙,“听说你是被开除的?
打架把人打进医院了?”
林小满攥着面包的手指紧了紧,面包被捏得变了形。
她看见周延的手垂在身侧,指节微微泛白,却没说话。
“装什么装啊?”
黄毛往前凑了半步,“到了我们这儿,就得懂规矩……”话没说完,周延忽然动了。
他没抬手,只是身体微微一侧,黄毛扑了个空,踉跄着差点撞到墙上。
周延看都没看他,径首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背包带在背后晃了晃,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陈佳佳也看见了,吹了声口哨:“可以啊,这反应速度。”
林小满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喉咙有点发紧。
她想起上周大扫除,周延被分到擦窗户,站在窗台上时,校服后颈处露出一小片皮肤,有道浅浅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下午的英语课,林小满趴在桌上做阅读理解,忽然觉得后颈有点痒。
她以为是头发丝,抬手去拨,却碰到一张纸条。
纸条叠成了小方块,边缘有点毛糙。
她悄悄展开,上面是周延的字,只有一行:“第三篇,答案是不是CADAB?”
林小满愣了愣,翻到阅读理解的最后一页,对照着自己的答案——除了最后一个空她选的B,其他都一样。
她咬着笔杆想了想,把纸条翻过来,写下“最后一个我选B,不确定”,叠成同样的形状,反手递了回去。
没过半分钟,纸条又传了回来。
这次上面多了个箭头,指着她写的“B”,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叉,下面标着原文里的一句话:“‘hardly’表否定,你漏看了。”
林小满的脸瞬间有点发烫。
她确实没注意那个词,光顾着找关键词了。
放学铃响时,夕阳把教室染成了橘红色。
林小满收拾书包时,发现周延的座位己经空了,桌上的草稿纸被收走了,只有一支黑色水笔孤零零地放在桌角。
“走了走了,”陈佳佳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拖,“去吃麻辣烫不?
我请客,庆祝我们正式进入高三倒计时。”
校门口的小吃街挤满了学生,麻辣烫的热气混着烤串的油烟飘过来,林小满吸了吸鼻子,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周延。
他站在公交站牌底下,背着包,手里捏着两串烤里脊,看见她时,把其中一串递了过来。
“谢礼。”
他说,声音比在教室里清楚些,带着点烟火气的温度。
“啊?”
林小满没反应过来。
“早上的题,”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你同桌的解题步骤,我看了一眼,思路挺清楚。”
林小满这才想起,早上老王让陈佳佳上台讲题来着。
她接过烤里脊,签子有点烫,她捏着签子转了半圈:“那是她厉害,我还没听懂呢。”
“不难,”周延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串,酱汁沾在嘴角,他没擦,“晚自习我可以给你讲。”
公交车来了,是林小满要坐的那路。
她往后退了半步:“我晚上不上晚自习,回家学。”
“哦。”
周延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公交车门开了,林小满抬脚上去,刷卡时回头看了一眼。
周延还站在站牌底下,橘红色的夕阳落在他身上,烤里脊的签子在他手里转着圈,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里开始有了点凉意。
车开出去很远,林小满才咬了一口烤里脊。
酱汁有点甜,混着芝麻的香,她忽然想起周延嘴角的那点酱汁,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英语练习册,第三篇阅读理解的最后一个空,她用红笔改成了B旁边的A。
夕阳透过车窗照在纸上,那个小小的叉被描得有点重,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晚自习的***在身后响起时,林小满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路灯,忽然觉得,这个被蝉鸣和倒计时填满的夏天,好像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