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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只有一座宫殿。

冥府，长生殿。

名字好听。其实就是个好看的笼子。

殿里没有活物，只有我，和裴烬。

裴烬是冥王。

整个阴曹地府，都归他管。也包括我。

我没有记忆。

裴烬说，我是他用忘川河底最干净的沙，混着自己的心头血，捏出来的。

我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

我不信。

可我没办法证明。我的脑子是空的，像被水洗过。

此刻，他就坐在我对面。

黑色的长袍铺在地上，上面用金线绣着我看不懂的符文。那些符文像活的，在烛火下慢慢爬。

他手里拿着一把玉梳，正在给我梳头。

他的手指很长，很冷。指甲盖是淡青色的，像上好的玉。

梳子穿过我的黑发，不轻不重。

很舒服。

但我身体是僵的。

“焰儿。”他开口，声音也像玉石撞在一起，冷冷的，脆脆的。

“嗯。”我应了一声。

“今天我处理公务，回来晚了。”他说。

“嗯。”

“想我没有？”他问。

我没说话。

他的手停了。

那把玉梳还插在我的头发里。

他绕到我面前，弯下腰，视线和我平齐。

“我问你，想我没有。”他的声音沉下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黑，像两个洞，能把人的魂吸进去。

我怕他这双眼睛。

“想了。”我说。声音很小。

他笑了。

他一笑，整个冰冷的长生殿，好像都亮了一下。

但他这个笑，让我更害怕。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气不大，但我挣不开。

“焰儿，要说实话。”他的指腹在我下巴上摩挲，有点痒。

“我……我不知道什么是想。”我只能说实话。

我确实不知道。

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他走了，殿里是空的。他回来了，殿里是他。

这算不算想？

他没生气。

“没关系。”他松开我的下巴，指尖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滑。

滑过锁骨。

我缩了一下。

他的手指停在我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那股凉意。

“这里，会教你的。”他说。“总有一天，它会为我跳，为我痛。”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好像也不需要我接话。

他站起身，从我头发里抽出玉梳，放在桌上。

“今天有新魂进献了一样东西。”他说。“凡间来的。给你玩。”

他摊开手掌。

掌心里，躺着一只红色的蝴蝶。翅R＞蝶翅是纸做的，很薄，上面画着金色的花纹。

“这是什么？”我问。

“风筝。”他说。“凡间的小孩，都喜欢这个。”

我伸手，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只纸蝴蝶。

入手很轻。

指尖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裴烬那种冰冷的玉石感，也不是殿里死物的僵硬感。

是另一种……温热的，脆弱的，好像一用力就会碎掉的感觉。

“凡间……”我念着这个词。

裴烬说，忘川河隔开了阴阳两界。他是阴，凡间是阳。

阳间有光，有热，有风。

不像长生殿，永远只有摇晃的烛火，和散不掉的冷香。

“喜欢吗？”裴烬问。

“喜欢。”我说。

这是实话。

我把纸蝴蝶举到眼前，对着烛火看。

纸的纹理，金色的花粉，都在发光。

我的心口，就是裴烬刚才指着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很轻。但很清晰。

“凡间，好玩吗？”我忍不住问。

裴烬脸上的笑意，淡了。

“不好玩。”他说。“凡间的人会生老病死，会哭会笑，很吵。”

“哭？笑？”我不懂。

“就是一些没有意义的情绪。”他淡淡地说。“我们不需要。”

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走那只纸蝴蝶。

“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他一挥手，桌上的烛火灭了。

整个大殿，瞬间被黑暗吞没。

我有点慌。

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拉进一个怀抱。

裴烬的怀抱。

还是一样的冷，一样的硬。带着一股好闻的檀香味。

这是我每天睡觉的地方。

他把我抱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他躺在我身边，手臂环住我的腰，把我圈在他的领地里。

“睡吧。”他在我耳边说。

呼吸喷在我的耳朵上，又冷又痒。

我闭上眼。

但我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那只红色的纸蝴蝶。

还有“凡间”那两个字。

会哭会笑。很吵。

我有点向往。

向往那种“吵”。

黑暗中，我偷偷睁开眼。

裴烬好像睡着了。呼吸平稳，悠长。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伸向床头。

那里放着我的衣服。

白天的时候，我把那只纸蝴蝶，藏在了我的袖子里。

我的指尖，碰到了袖口。

刚想把它拿出来，再摸一摸。

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紧。

力道很大，像铁箍。

勒得我有点疼。

“不乖。”

裴烬的声音，就在我头顶响起。

带着一丝睡意，但更多的是警告。

“再乱动，我就把它捏碎。”

第二天，那只纸蝴蝶不见了。

我没问。

问了，他也不会说。只会用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直到我害怕为止。

裴烬给我换了一件新衣服。

白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朵。

“这是曼殊沙华。”他说，指着那些花。“忘川河边，开得到处都是。”

我摸了摸裙子上的花。

绣工很好，摸上去是凸起的，像真的花瓣一样。

“好看。”我说。

“你穿什么都好看。”他帮我整理衣领，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脖子。

我躲了一下。

他的动作停住。

“焰儿，别躲我。”他说。

“我没有。”我撒谎。

“你有。”他把我的脸抬起来，强迫我看着他。“你身上每一寸，都是我的。包括你的念头。”

他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我不敢动了。

“今天，带你去看个东西。”他说完，放开了我。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长生殿。

殿外的世界，是灰蒙蒙的。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条望不到头的石板路，通向未知的黑暗。

路的尽头，是一条河。

河水是黄色的，很浑浊。水流很慢，像浓稠的糖浆。

河面上，飘着很多东西。

我看不清那是什么。

“这就是忘川。”裴烬说。

河边，开满了红色的花。

和我裙子上的一模一样。

那些花没有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杆，顶着一朵妖艳的花。

风吹过，花不动。

这里没有风。

但我觉得冷。

“那些……是什么？”我指着河里飘着的东西。

“是魂。”裴戳＞烬说。

魂？

我愣住了。

“所有死掉的人，都要从这里走一遍。”他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喝了忘川水，忘了前尘旧事，才能去轮回。”

我看着那些在河里沉浮的东西。

原来，那就是魂。

它们没有形状，只是一团一团模糊的光。有的大，有的小。

它们好像没有意识，只是随着河水，慢慢地飘。

我的心口，又开始那种奇怪的跳动了。

“那我呢？”我问。“我也是魂吗？”

“我说过，你是我造的。”裴烬看着我，眼神很深。“你是特殊的。”

他伸手，指向河对岸。

“过了这条河，就是轮回台。从那里，可以去凡间，重新做人。”

我看着对岸。

灰蒙蒙的雾气里，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石台。

“我想去看看。”我说。

裴烬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力气变大了。

“那里没什么好看的。”他说。“都是些哭哭啼啼的孤魂野鬼。”

“我想去。”我坚持。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表达我的愿望。

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裴烬沉默了。

他只是看着我，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好像要把我看穿。

我有点后悔。

或许我不该提这个要求。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开口了。

“好。”

他说。

“我带你去。”

他拉着我，踏上了河面上的一座石桥。

桥很窄，只够两个人并排走。

脚下就是黄色的忘川水，和那些沉浮的魂。

我离它们很近。

我能看到，有些魂魄的光很亮，有些很暗淡。

甚至能听到，从它们身上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像是哭，又像是笑。

很模糊，听不清。

但那些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让我的脑袋开始发疼。

疼。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我脑子深处炸开。

眼前好像闪过一些画面。

一片火海。

灼热的，要把人烧成灰的火。

还有尖叫声。

“啊——！”

我忍不住叫出声，抱住了头。

太疼了！

“焰儿！”

裴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用手捂住我的耳朵。

“别听，别看！”他的声音很急。

他的手很冷，捂着我的耳朵，那股凉意好像能钻进我的脑子里，把那股刺痛压下去。

疼痛慢慢缓解了。

我靠在他怀里，大口地喘气。

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衣服都湿了。

“怎么回事……”我声音都在抖。

“忘川河边的怨气太重，你受不住。”裴烬说，把我抱得更紧。“我们回去。”

“不……”我摇头。“我想去对岸。”

我已经走到这里了。

我想知道，那片火海，是什么。

那个尖叫声，又是谁。

“听话。”裴烬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强行把我抱起来，转身就往长生殿走。

我挣扎。

“放我下来！裴烬！”

他不理我。

他的手臂像铁一样，禁锢着我。

我越挣扎，他抱得越紧。

回到长生殿，他把我扔在床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就压了上来。

“你今天，很不乖。”

他的脸埋在我的脖颈间，声音闷闷的。

我能感觉到他的牙齿，轻轻地磨着我的皮肤。

不疼。

但是很吓人。

像一只野兽，在巡视自己的猎物。

“我只是想去看看……”我说。

“我不许。”他打断我。“你的眼睛，只能看我。你的耳朵，只能听我。你的脑子，也只能想我。”

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愤怒？还是……害怕？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打开瓶塞，一股奇异的甜香味飘了出来。

“张嘴。”他命令道。

我闭着嘴，往后缩。

“张嘴！”他加重了语气。

他捏住我的脸颊，力气很大。

我吃痛，被迫张开了嘴。

一颗冰凉的，带着甜味的丹药，滑进了我的喉咙。

入口即化。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我脑子里的那点刺痛，彻底消失了。

连同刚才在忘川河边看到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我只记得，裴烬抱着我。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我的身体，开始发软，发热。

意识也开始涣散。

“这是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

“是糖。”

裴烬的声音，像在哄一个小孩。

“焰儿最喜欢吃的糖。”

他低头，吻住了我的嘴唇。

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

冰冷，霸道。

带着那股丹药的甜味，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檀香味。

我被动地承受着。

脑子里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

这不是糖。

是毒。

是能让我忘记一切，只记得他的，裹着糖衣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