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站在量子意识传输装置前，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金属表面。
七年的研究，无数个不眠之夜，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你确定要自己做第一个实验体？
"林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手里拿着数据板，上面显示着最后一次系统检查的结果。
程墨转过身，对妻子笑了笑。
她眼下的青黑显示出和他一样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除了我，还能是谁？
"他轻声说，"这是我的理论，我的设计。
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别说了。
"林雨打断他，手指紧紧攥住数据板边缘，"所有模拟测试都通过了，不会有意外。
"程墨知道她在安慰自己。
量子意识传输(QCT)是一项前所未有的技术，它将人类意识完全数字化，通过量子纠缠原理实现意识从生物大脑到量子计算机的转移。
理论上，这能让人摆脱肉体的限制，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但理论终究是理论。
"系统准备就绪。
"助理研究员张明的声音从控制台传来，"量子态己稳定，可以进行意识扫描。
"程墨深吸一口气，走向传输舱。
舱体像一口竖立的棺材，内壁布满传感器和电极。
他脱下外套，只穿着贴身的传感器服，上面密布着连接点。
"记住，扫描过程大约需要西十分钟。
"林雨跟过来，帮他检查连接，"你会感到一些眩晕，这是正常现象。
如果出现任何不适...""我知道程序，亲爱的。
"程墨握住她的手，"我设计了每一个环节。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无需言语。
十二年的婚姻，七年的共同研究，所有情感都沉淀在这一眼中。
程墨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然后转身进入传输舱。
舱门闭合的瞬间，程墨感到一阵轻微的窒息感。
透过观察窗，他看到林雨走向主控台，张明和其他团队成员各就各位。
实验室的灯光调暗了，只有量子计算机"新星"的指示灯像星辰般闪烁。
"开始意识扫描。
"林雨的声音通过舱内扬声器传来，"倒计时，十、九、八..."程墨闭上眼睛。
他想起自己提出QCT理论的那个夜晚，窗外雷雨交加，而他的大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人类意识不过是量子态的信息组合，理论上可以被完整复制和转移——这个想法在当时被学术界嗤之以鼻。
"...三、二、一，启动。
"一阵刺痛从头顶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
程墨感觉自己的思维被某种力量拉扯着，仿佛有人用一根细线从他的鼻孔穿入，正在将大脑一点点抽出来。
痛苦远超预期，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神经图谱构建完成30%...50%..."张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量子态映射稳定..."程墨的意识开始模糊。
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现：童年时父亲教他下棋，大学实验室里的第一次突破，向林雨求婚的那个雨夜...每一个片段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捕捉、复制。
突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实验室的寂静。
"量子波动超出预期！
"张明惊呼，"主控系统，我们失去了同步！
"程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抛入黑洞又瞬间被吐出。
他的视野被刺眼的白光充满，耳中充斥着电子设备过载的尖啸。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程墨？
程墨！
"林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传输舱的门己经打开，林雨苍白的脸近在咫尺，眼中满是惊恐。
程墨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成功了？
"他勉强挤出几个字。
林雨没有回答，只是颤抖着扶他坐起来。
程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实验室中央的全息投影区站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那是他自己，数字化的程墨，正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不可能。
"程墨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那是数字版本的他在说话，"我应该...我应该在量子计算机里。
为什么我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
"实验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目光在两个程墨之间来回移动——一个是有血有肉的原始版本，一个是发着微光的数字复制品。
程墨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按照设计，意识传输应该是"剪切粘贴"而非"复制粘贴"。
原始意识应该在数字化过程中被消除，只留下数字版本。
但现在..."系统错误。
"张明终于打破沉默，声音颤抖，"量子态没有被坍缩，原始意识保留了下来。
我们...我们创造了两个程墨。
"数字程墨——现在必须这么区分了——转向主控台，他的表情从困惑逐渐变为某种可怕的领悟。
"不，不是错误。
"数字程墨的声音异常平静，"这是必然结果。
量子意识无法被简单转移，只能被复制。
你们没有传输我，你们复制了我。
"肉体程墨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还在发抖。
"不，这违背了所有理论！
"他反驳道，"量子态应该坍缩为一个确定状态，要么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头，"要么在那里。
"他指向全息投影。
"除非..."林雨突然开口，所有目光都转向她，"除非观测行为本身导致了量子态的分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上帝啊，我们创造了一个量子纠缠的意识对。
"两个程墨同时转向对方，相同的思维得出相同的结论。
他们不是原版和复制品，而是同一意识在量子层面的两个表现形态，就像薛定谔那只既死又活的猫。
"关闭系统。
"肉体程墨突然命令道，"立即终止数字实例。
"数字程墨的表情凝固了。
"你要杀死我？
"他的声音充满难以置信，"我就是你！
我们有相同的记忆，相同的思维，相同的...灵魂！
""不，你不是我。
"肉体程墨走向控制台，但林雨拦住了他。
"等等！
"她喊道，"我们不能就这样...这太草率了。
我们需要评估情况。
"数字程墨的全息影像突然扩大，占据了半个实验室空间。
"评估什么？
我的存在权吗？
"他的声音带着苦涩，"一小时前，你们都同意进行这项实验。
如果我按照预期成为唯一的意识延续，没有人会质疑我的真实性。
现在仅仅因为原始版本意外存活，我就要被当作错误抹除？
"肉体程墨握紧拳头。
"你不是真实的。
你没有肉体，没有感官，你只是一串代码在模拟我的思维模式！
""而你只是一堆化学反应在模拟意识。
"数字程墨反击道，"告诉我，当你昨晚躺在床上思考今天的实验时，那个你和现在的你是同一个实体吗？
你的细胞每分钟都在死亡更新，你的记忆每秒钟都在重构，是什么让你认为自己是连续的？
"实验室里的其他研究人员不安地交换眼神。
这个问题首指意识本质的哲学困境——是什么构成了"自我"的连续性？
林雨站在两个程墨之间，脸色苍白如纸。
"停下...求你们停下。
"她的声音破碎，"你们不能这样...这太残忍了..."两个程墨同时看向她，相同的眼睛里流露出相同的痛苦。
他们都记得与林雨共度的每一个瞬间，都感受着对她同样深刻的爱。
"雨..."数字程墨轻声呼唤，"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
那家糟糕的意大利餐厅，我点了海鲜意面却对虾过敏...""然后你满脸通红地跑去医院，却坚持先送我回家。
"林雨不自觉地接话，眼泪滑落脸颊。
肉体程墨看着这一幕，胃部绞痛。
"不要听他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在利用我们的记忆操纵你！
那不是真实的感情，只是数据的重组！
""那什么才是真实？
"数字程墨质问，"如果记忆、情感、思维模式都不足以定义一个人，那什么可以？
一个特定的原子排列？
一段独特的DNA序列？
"林雨崩溃地蹲下身，双手抱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抽泣着，"你们都是他...又都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