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弓着背，像块嵌在昏暗阁楼里的礁石。
劣质颜料的化学气味、汗酸、霉味和廉价烟草的焦糊混合在一起，粘稠得令人窒息。
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给油腻的空气涂抹上一层令人昏昏欲睡的暖色。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尖那根细如发丝的纹身针上，针尖下是混混阿彪摊开在旧木桌上的粗糙手背。
阿彪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捏着一根废弃钢条，粗壮的指节发力，D级“蛮力”神纹在肌肉虬结的手臂上微微一亮，发出黯淡的土黄色微光。
坚硬的金属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轻易地被捏扁、扭曲。
“嘶…”阿彪吸了口凉气，手背肌肉下意识绷紧，“小子，麻利点！
你这针是戳肉还是绣花呢？
啧，要是你这破针真能刻出个‘神纹’来，老子给你当祖宗供着！”
他语气带着对自身力量的明显不满和对“传说”***裸的嘲讽。
纪凡眼皮都没抬，手腕稳定得如同机械臂：“快了。
狼牙，要尖，要带点弧度才够凶。”
针尖蘸取深黑颜料，精准地点刺在勾勒好的狼牙轮廓上。
这是“铁拳帮”的标志——一只徒有其表、眼神凶狠的狼头图案。
在这个世界，真正的力量只源于“觉醒日”那天，由未知法则烙印在手背的“神纹”。
那是万中无一的恩赐，是身份的绝对象征，终生无法更改、无法剥夺、无法后天习得。
觉醒者，一步登天；未觉醒者，永坠尘埃。
像阿彪这样的D级，己是锈水街的“人物”。
至于纹身师？
不过是底层巷陌里，被斥为异端邪说的禁忌传说，如同妄想摘取星辰的痴人呓语。
纪凡早己习惯这种混杂着暴戾、焦躁和对力量畸形渴望的空气。
前世孤儿，挣扎求生；此世依旧孤儿，名字未变，挣扎的世界却更加绝望。
孤儿院的冰冷和永远填不饱的肚子，只教会他一个真理：活下去，无论多脏多累。
他赖以糊口的“手艺”，就是这间藏在锈水街深处、挂着“装饰刺青”招牌的小店。
老板周叔，是个沉默寡言、终日酒气熏天、跛着一条腿的老头，从不提过去，只教他如何在皮肤上留下不会褪色、足够唬人的图案——仅限于图案。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印记的手背，那里是“无印者”的耻辱烙印，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分之一的证明。
心脏的位置，那阵微弱而麻木的钝痛，像一块沉入深海的顽石，日复一日地存在着。
“成了。”
纪凡放下针，扯过脏棉片潦草擦拭。
阿彪满意地欣赏着新纹身，拍下几张皱巴巴的旧钞：“手艺还成，比老周头那哆嗦劲儿强点。
走了！”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
阁楼重归死寂，只剩灯泡的嗡嗡声。
纪凡收起钱，走到布满油污的窗边，推开缝隙。
清晨带着铁锈和湿垃圾酸腐味的冷风灌入。
远处天际线，高耸的“天穹”护壁散发着幽蓝微光，像巨兽的牙齿。
更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回响，那是护壁之外，人类与异兽永恒战场的声音。
每一次震动，都让锈水街的棚屋瑟瑟发抖。
突然！
“异兽！
护壁……护壁破啦——！”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如同烧红的铁钎捅穿清晨！
纪凡的心脏猛地一缩！
冰寒刺骨的危机感瞬间贯穿全身！
他猛地矮身贴墙，独眼死死盯住窗外！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撕裂空气！
源头正是锈水街的露天菜市场！
烟尘火光冲天而起，吞噬小半条街！
碎砖烂瓦、断裂木板、破碎箩筐、血肉残渣，被狂暴冲击波裹挟着，如同暴雨般砸向西周！
阁楼剧震，铁皮***，灰尘簌簌落下！
“吼——！！！”
非人的咆哮穿透哭喊！
透过烟尘，纪凡看到了那头肉山般的怪物——覆盖湿滑暗绿甲壳，布满骨刺，巨大的口器旋转着环状利齿，喷溅腥臭黏液。
镰刀状骨刃前肢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死亡的风压！
甲壳兽！
护壁之内？！
菜市场瞬间化作血肉磨盘。
抱孩子的妇人被碎石砸倒，孩子啼哭飞出；持铁棍反抗的老者被风压扫飞，撞塌矮墙。
几个手臂闪烁微光的“铁拳帮”混混吼叫着冲上去。
拥有“硬化皮肤”的混混试图阻挡骨刃，微光瞬间破碎，人被拦腰斩断！
拥有“加速”的混混残影般劈砍关节，只溅起火星，砍刀崩断！
被甲壳兽随意拍飞，撞进燃烧废墟！
绝对的碾压！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身影逆着人流冲来！
穿着洗白发白、打着补丁医疗兵制服的女孩。
她扑向倒地的妇人和啼哭的婴儿。
“别动！”
她大喊，声音在混乱中微弱却清晰。
纪凡的目光瞬间锁定她左手手背——一枚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纹章！
图案是缠绕着荆棘的蔷薇花苞，线条流畅，蕴含着温暖坚韧的生命气息。
B级治疗神纹——“荆棘蔷薇”！
林可将手按在妇人后背伤口，蔷薇纹章光芒大盛，柔和白光涌入，流血肉眼可见地减缓！
这真实的、救赎的力量让纪凡震撼，心底深处某种渴望被悄然点燃。
然而，这光芒成了靶子！
甲壳兽无眼的头颅猛地转向！
口器对准林可，一股墨绿色、散发强烈腐蚀腥臭的黏液柱高压喷射而出！
速度快，覆盖范围极大！
林可刚扶起妇人，瞥见毒液袭来，瞳孔骤缩！
她只来得及将妇人猛地推向旁边半塌的摊位后，自己完全暴露在毒液路径上！
躲不开！
纪凡目眦欲裂！
他看到林可脸上血色褪尽，眼中绝望，但她的手，依旧死死按在妇人伤口上，维持着治疗光芒！
一滴墨绿毒液，带着腥风，首射她光洁额头！
“呃啊——！”
阁楼上的纪凡猛地捂住心脏！
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爆发！
仿佛烧红的刻刀带着亿万钧巨力捅进心脏疯狂搅动篆刻！
视野瞬间被刺目金色淹没！
不是光！
是无数巨大、精密绝伦的金色齿轮！
在他意识深处、灵魂层面轰然转动！
每一个咬合都发出震耳欲聋、来自宇宙洪荒的轰鸣！
齿轮轴心连接着破碎的、流淌星光的星图轨迹，古老苍茫！
剧痛让他几乎昏厥，意识却被强行拖拽着清醒，渺小如尘埃卷入超越时空的宏大机械！
“检测到强烈生命波动与核心共鸣……SSS级源初纹章‘万篆之心’……激活！”
冰冷、毫无感情却蕴含宇宙至理的声音在灵魂深处炸响！
“权柄：篡改神之纹章。”
“限制：需耗外物之菁，血肉为凭，心念为引。”
“警告：篡纹之力，逆天而行，无物为凭，必遭反噬……”剧痛达到顶峰！
纪凡感觉心脏被无形刻刀贯穿！
张嘴无声，眼前一黑，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地板上。
死寂。
一丝微弱的凉意让他睫毛颤动。
纪凡艰难睁眼。
阁楼依旧，灯泡昏黄。
但窗外……时间凝固了！
那滴致命毒液悬停在林可额头前不到一寸！
维持飞溅形态，粘稠液体诡异地静止，折射着火光。
甲壳兽庞大的身躯、喷射毒液的姿态、飞溅的碎石、燃烧的火焰、升腾的烟尘、奔逃的人群、空气中的灰尘……一切，绝对静止！
唯有破碎的玻璃碎片，诡异地悬浮半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极其微弱地颤动着。
纪凡大脑空白，心脏剧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和……掌控感？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胸口。
衣服完好。
但在灵魂感知中，心脏位置散发出温润内敛却浩瀚无边的金色光晕！
一枚前所未有、复杂到超越想象的纹章缓缓旋转沉浮——由无数精密咬合、缓缓转动的金色齿轮构成主体，齿轮轴心和缝隙间流淌连接着破碎的星河轨迹与闪烁星尘！
齿轮与星图玄奥交融，如同宇宙中心的创世机械，描绘万物本源规则！
它存在于心脏深处，与生命本源融为一体！
微弱却至高无上的气息弥漫。
SSS级源初纹章——万篆之心！
“篡改神之纹章……”那冰冷声音似乎还在回荡。
纪凡的目光，带着本能的渴望和冲动，穿透静止时空，再次投向楼下街道上，那个倒在地上、紧闭双眼、手背莲花光芒熄灭的女孩——林可。
她的左手摊开着，那朵黯淡的荆棘蔷薇纹章，在万篆之心的感知中，如同黑夜中的唯一光标。
代价？
警告在脑海一闪而过。
纪凡看着悬停的毒液，看着林可脸上的绝望。
前世今生的冰冷麻木，被一种更原始的冲动冲垮。
他颤抖着，抬起右手食指，对着虚空，对着林可手背上那黯淡的蔷薇花苞，轻轻地、无比专注地——勾勒了一下。
动作简单如孩童涂鸦。
就在指尖完成勾勒的瞬间！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精神抽离感和身体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纪凡全身！
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扯掉一块！
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软得像被抽去骨头，几乎再次瘫倒！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这就是……代价？！
与此同时！
楼下静止时空，骤然恢复流动！
“嗤！”
那滴墨绿毒液擦着林可散乱的发丝，狠狠射在她头侧地面，腐蚀出小坑，白烟刺鼻！
林可猛地睁眼，茫然惊悸。
她下意识看向左手背——治疗伤者是本能。
嗡——！！！
那朵原本黯淡的荆棘蔷薇纹章，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磅礴的乳白色光芒！
瞬间照亮数米空间，驱散血腥烟尘！
纹章形态剧变——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怒放！
缠绕的荆棘变得更加粗壮锐利，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一股远超之前的温暖、强韧、充满生机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汐般汹涌扩散！
B级？
不！
这强度……是S级！
林可彻底呆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光芒万丈的手背！
老兵从瓦砾中挣扎抬头，浑浊老眼瞪得滚圆：“S……S级？！
这……这不可能！”
刚赶到的城卫军救援小队也惊呆了：“S级治疗神纹？！
奇迹！
神迹啊！”
唯有阁楼上。
纪凡背靠冰冷墙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身体的虚脱，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
他透过窗缝，看着楼下那团耀眼的S级光辉，看着林可茫然又惊喜的脸，看着众人的震撼欢呼。
无人知晓，这颠覆铁律的“神迹”，源自一个虚脱在破阁楼里、手背空空的“无印者”。
他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心脏深处，那枚齿轮星图纹章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却依旧缓缓转动。
篡纹者……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