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床头柜的玻璃瓶上。瓶子不大。瓶口塞着软木塞。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
那是我的血。凌晨三点。手机突然响了。是林小雨。我最好的朋友。她的声音在抖。
“阿藏……我撞车了……在城东高架下面……”我抓起瓶子塞进兜里。套上外套就冲出门。
拖鞋都没换。赶到的时候。小雨的车头瘪了。撞在高架桥墩上。安全气囊弹开了。
她瘫在驾驶座。额头在流血。胳膊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着。货车司机站在旁边打电话。
语无伦次。“……她自己突然变道……”小雨看见我。眼泪混着血往下淌。
“阿藏……我手……手动不了……”我拉开车门。血腥味很冲。她右手小臂骨头刺穿了皮肤。
白森森的。货车司机还在对着电话喊:“……叫救护车啊!快点!”我摸到兜里的瓶子。
冰凉的玻璃硌着手心。“别怕。”我说。拧开软木塞。倒了一滴血在她手臂的伤口上。
血滴渗进去。像水渗进沙子。骨头缩回去了。皮肉合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像被指甲划了一下。额头上的血也不流了。伤口消失。皮肤光洁。小雨瞪大眼睛。
看着自己的胳膊。又摸摸额头。“我……刚才……”货车司机挂了电话回头。
“你朋友怎么样……”他愣住了。看看小雨。又看看瘪掉的车头。“你……你没事?
”他刚才明明看见她满脸血。小雨猛地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紧。指甲掐进我肉里。
她看着我的眼睛。全是惊恐。“阿藏……那是什么?”回家路上。小雨一直沉默。
到了我家楼下。她没下车。“阿藏。”她声音发飘,“那瓶子里……是你的血?
”月光照进车里。她脸色惨白。“嗯。”“它能……让人伤口愈合?”“不止。
”我看着窗外黑漆漆的树影,“还能让老的变年轻。快的变慢。”这是我最大的秘密。
守了二十六年。今晚暴露了。小雨倒抽一口冷气。“你……一直用这个?”“只用来救人。
”我转回头看她,“快死的流浪猫。楼下的王姨癌症晚期疼得受不了的时候。还有你。
”“我?”“去年你发高烧肺炎差点进ICU。忘了?我喂你喝的水里有半滴。”她捂住嘴。
想起来了。“阿藏……”她声音抖得更厉害,眼里却燃起奇异的光,
“那……它能让人不老吗?青春永驻?”我沉默了一下。“能。但代价很大。”“什么代价?
”“我的命。”我看着她,“每一滴血,都是我自己的命数。给别人续命,我就短命。
”小雨眼里的光暗下去一点。但很快又亮起来。她抓住我的胳膊。“阿藏!
这东西……这东西能值多少钱你知道吗?无价啊!”我抽回手。“我不想卖命。
”“不是卖命!”她急切地说,“一点点!就一点点!稀释成几百几千份!
卖给那些有钱怕死的老头老太太!你知道他们为了年轻能花多少钱吗?几千万!上亿!
”我摇头。“小雨,不行。”“为什么不行!”她声音尖起来,“你穷得叮当响!
住这破出租屋!当个累死人的护工!一个月挣那三瓜两枣!守着金山要饭啊?
”她指着我的瓶子。月光下。那点暗红像凝固的鬼火。“这东西会招祸。”我声音很冷,
“知道的人多了,我会死得更快。”“我不会说出去!”她发誓,“就我们俩!
找个最有钱的!敲一笔大的!够花一辈子!然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她眼神狂热。
像赌徒看到了骰子。“不行。”“武藏!”她连名带姓叫我,带着哭腔,“你是不是傻?
你爸怎么死的?累死的!为了给你妈凑药钱!一天打三份工!活活累死在工地!你妈呢?
没钱治拖死了!你有这本事!为什么还要受穷?为什么还要看着别人死?”她的话像刀子。
捅在我心窝上。爸妈的脸在黑暗里浮现。爸爸佝偻的背。妈妈枯瘦的手。我握紧了瓶子。
玻璃冰凉刺骨。“让我想想。”我说。三天后。小雨又来找我。开着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
不是我认识的她。她穿着名牌套装。拎着***款的包。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光焕发。
“谁的车?”我问。“张先生的。”她笑得很甜,眼里有光,“他很有兴趣见见你。
”“哪个张先生?”“张兆年。”她说出这个名字时,带着敬畏,“兆年集团的张兆年。
本市首富。”我听说过他。七十多岁了。去年还传出病危的消息。“你告诉他了?
”我声音发冷。“没有!”她立刻否认,“我只是说……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
手里有一种……能逆转衰老的神奇生物制剂。他立刻就愿意见面!条件随我们开!
”她抓住我的手。“阿藏!机会来了!张兆年啊!他指头缝里漏一点,够我们吃几辈子!
”我看着她亢奋的脸。像看一个陌生人。“你用了我的血?”她笑容僵了一下。
摸了摸自己光滑紧致的脸。“就……就一点点。你那天滴在我伤口上,
我偷偷抹了一点在脸上……”她心虚地解释,“你看,效果多好!张先生看到我,
眼睛都直了!他肯定信!”我抽回手。心往下沉。秘密像开了闸的水。收不住了。
张兆年的别墅在城郊湖边。大得像城堡。保镖领着我们穿过空旷奢华的大厅。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张兆年坐在轮椅里。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们。看着外面的湖。
他穿着丝绸睡袍。露出的脖子和手背上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地耷拉着。听到声音。
他慢慢转过轮椅。脸很瘦。眼窝深陷。但眼神像鹰。锐利得不像老人。他先扫了我一眼。
很平淡。然后目光钉在小雨脸上。那眼神。像饿狼看见鲜肉。“林小姐。”他声音沙哑,
“你比昨天更光彩照人了。”小雨受宠若惊地笑。“张先生过奖。
”“这位就是……”他看向我。“武藏。”小雨抢着说,“制剂的研发者。
”张兆年微微点头。没什么表情。“东西带来了吗?”我从兜里拿出那个小玻璃瓶。
暗红的液体在阳光下显得很普通。保镖上前一步。想接过去。我缩回手。
“我需要先知道条件。”张兆年枯瘦的手指敲了敲轮椅扶手。“林小姐没跟你说?条件你开。
”“我要现金。”我说,“一次性。五千万。”小雨在旁边倒吸一口冷气。使劲拽我袖子。
大概觉得我要少了。张兆年扯了下嘴角。像是笑。“可以。”“还有一个条件。
”我看着他的眼睛,“这是唯一一次交易。以后不要找我。也不要打扰我。”“可以。
”他答应得很快。快得像敷衍。保镖再次伸手。我把瓶子递过去。张兆年接过瓶子。
对着光看。浑浊的暗红色。“怎么用?”“一滴。外用或内服。效果持续三个月左右。
衰老速度会大幅减缓。伤口会快速愈合。”“三个月……”他喃喃自语,眼神变得贪婪,
“太短了。”他拔掉软木塞。一股极淡的、铁锈般的腥味散开。他伸出枯瘦的手指。
沾了一点。放进嘴里。我们都看着他。几秒钟后。他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
松弛下垂的嘴角提了上去。老年斑淡得像褪色的污渍。深陷的眼窝充盈起来。皮肤有了光泽。
连头顶稀疏的白发。根部都透出一点黑色。不到一分钟。他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
像一个五十出头、保养得宜的男人。他猛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动作矫健。“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声音洪亮。充满了狂喜。他几步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抚摸着自己的脸。
眼神痴迷。“神迹!这是神迹!”他转身。眼神像两团火。烧在我和小雨身上。
“这根本不是制剂!是你的血!对不对?”我心里咯噔一下。小雨脸色煞白。
“张先生……”“别装了!”他打断小雨,目光像毒蛇缠住我,“林小姐用了这东西后,
我的人就查了她所有银行流水、通讯记录、接触的人。最后查到你。武藏。二十六岁。
职业护工。父母双亡。很干净。但奇怪的是……”他走近我。带着压迫感。
“你照顾过的几个晚期癌症病人。死前都出现过短暂的回光返照。异常精神。
还有……”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林小姐的变化太快了。再厉害的针剂,
也不可能几天就让人脱胎换骨。除非……”他盯着我的手腕。“这是你本身的能力。你的血。
”我沉默。后背发凉。他笑了。志得意满。“五千万?买神药?”他摇头,“太便宜了。
我要的是药引子。”他拍了拍手。书房侧门打开。两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走进来。
推着一辆带滑轮的小型设备。上面有抽血的针管。储血袋。还有各种仪器。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张兆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做我的私人健康顾问。
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比五千万值钱得多。”保镖无声地围拢过来。堵住了门。小雨吓呆了。
站在原地发抖。“张先生!我们不是说好的……”她想争辩。张兆年看都没看她。
只挥了下手。“林小姐辛苦了。送她出去。给她账户打五百万。”保镖架住小雨的胳膊。
往外拖。“张先生!张先生你不能这样!阿藏!阿藏救我!”小雨尖叫起来。声音越来越远。
书房里只剩下我。张兆年。两个白大褂。还有几个保镖。空气里消毒水味更浓了。“开始吧。
”张兆年坐回轮椅。眼神像看一件稀世珍宝。“先抽200CC。看看效果和耐受。
”冰冷的针头刺进我的胳膊。暗红的血流进储血袋。我看着那红色。想起了爸妈。
爸累垮前咳在工地水泥上的血。妈弥留时咳在白色床单上的血。也是这种颜色。
他们为钱挣扎了一辈子。死了。现在。我也要被这点血困死。抽完200CC。我有点头晕。
白大褂递给我一杯温热的糖水。“喝掉。你需要保持健康。”张兆年则小心地接过那袋血。
像捧着圣物。他让白大褂当场给他注射了一小管。剩下的存入旁边一个便携式小冰箱。很快。
他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皮肤更加紧致光滑。眼神锐利逼人。他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
“感觉……像回到了四十岁。”他陶醉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我的眼神更加灼热。
“你是个无价之宝,武小姐。”我住进了别墅顶层的一个套房。很大。很奢华。
落地窗对着湖。风景绝佳。但门口二十四小时有保镖。窗户装了无法开启的防弹玻璃。
阳台门锁死。像一个黄金笼子。每天。
两个白大褂后来知道是张兆年高薪圈养的私人医疗团队准时出现。抽血。200CC。
不多不少。抽完就给我打营养针。吃最好的补品。燕窝、人参、鹿茸……流水一样送进来。
他们把我当成珍贵的血库。细心喂养。只为持续抽取。张兆年每天注射我的血。
肉眼可见地年轻。白发转黑。皱纹消失。肌肉重新变得结实。他扔掉了轮椅。开始晨跑。
打高尔夫。甚至包养了一个二十岁的小明星。别墅里常听到他精力充沛的大笑。
他来看过我几次。心情好的时候。“感觉怎么样?武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我坐在巨大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放我走。”他笑了。像听小孩说傻话。“外面多危险。
你在这里最安全。要什么有什么。”“自由。”“自由?”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
“自由能让你住这样的房子?穿这样的衣服?享受最好的医疗照顾?”他走近,俯视我,
“你的血,是改写人类生命规则的神物。它的价值无法估量。怎么能流落在外面?被人糟蹋?
或者……浪费在那些毫无价值的蝼蚁身上?”他眼神狂热。“跟着我。你将见证奇迹。
我将建立一个不朽的帝国!而你的血,就是帝国的基石!”他拍了拍我的肩,“好好休息。
明天还要抽血。”门关上。我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
眼窝下有淡淡的青黑。嘴唇没什么血色。才半个月。我瘦了一圈。像被慢慢吸干的植物。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起手。手腕上满是针孔。像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
我摸到脖子上的旧项链。一个很普通的银链子。挂着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吊坠。比指甲盖还小。
瓶子里。凝固着一点极暗极暗的红色。像干涸的血痂。这是我爸的遗物。他累死前。
从工地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工友从他紧握的手心里找到的。他留给我妈的。我妈死前。
塞给了我。“阿藏……藏好……别让人看见……”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当是个念想。
直到十六岁那年。邻居家的狗被车撞了。肠子都流出来。奄奄一息。我抱着它哭。
眼泪滴在它伤口上。混着我割草时不小心划破手指的血。奇迹发生了。伤口在愈合。
狗活了下来。我吓坏了。看着那个小吊坠。瓶子里的暗红色。似乎淡了一点点。我明白了。
这是我的血。被这个奇怪的小瓶子。以某种方式储存。或者转化了。变成了能逆转生死的药。
但每一次使用。瓶子里的红色就淡一点。我隐约感觉到。当这点红色彻底消失。我的能力。
或者我的命。也就到头了。后来。我用那个小瓶子的血。救过垂死的流浪猫。
帮楼下的王姨缓解过癌症的剧痛。救过高烧濒死的小雨。每一次。吊坠里的暗红就淡一分。
像沙漏在流逝。我不敢多用。我怕死。我也怕被人发现。直到那晚。为了救小雨。
我用了自己新抽出来的血。暴露了。引来了张兆年这头贪婪的狼。我摸着颈间微凉的小吊坠。
瓶子里的暗红。只剩下米粒大小的一丁点。几乎看不见。像风中的残烛。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也是最后的生机。又过了几天。抽血时。我故意手一抖。把护士递过来的营养药片打翻在地。
“对不起。”我虚弱地说。弯腰去捡。动作很慢。趁着保镖视线被护士弯腰遮挡的瞬间。
我飞快地扯下脖子上的项链。塞进嘴里。咽了下去。冰凉的玻璃滑过喉咙。有点痛。
吊坠太小。吞下去了。护士捡起药片。没发现异常。“下次小心点。”她皱眉。我知道。
吊坠在我胃里。张兆年他们暂时发现不了。那点最后的血。就在我身体里。和我融为一体。
这是我唯一能藏住它的地方。抽完血。我比平时更虚弱。头晕得厉害。躺在床上。像一滩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