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汇成蜿蜒的水痕，把窗外的梧桐树泡成了深绿色。
林小满把课本竖起来挡着晨光，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早上骑车来学校时，雨布没遮住后座的书包，半本英语笔记洇成了波浪形。
“啧，这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
陈佳佳用纸巾擦着湿漉漉的刘海，“我妈非让我带伞，说今天有雨，我还不信，结果淋成落汤鸡。”
林小满翻开笔记，纸页黏在一起，昨天抄的短语晕成了一团团蓝雾。
她有点心疼，这是她花了三个晚上整理的高频考点，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时，听见后排传来一声轻响。
是周延在撕笔记本。
他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还在往下滴水，露出里面那件白色T恤，领口湿了一大片。
他正把撕下来的纸叠成方块，塞进桌肚角落，动作利落得像在处理什么麻烦东西。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从笔袋里摸出包纸巾递过去：“擦一下吧，湿衣服穿着难受。”
周延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还在滴水，顺着脸颊滑到下颌。
他看了眼她手里的纸巾，又瞥了眼她那本皱巴巴的笔记，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塑料袋，往她桌上一放。
“烘手机。”
他言简意赅，“课间去厕所烘烘，能好点。”
塑料袋里是包全新的烘手机专用纸，包装上印着卡通小熊。
林小满愣了愣，想起上周打扫卫生时，她吐槽过厕所的烘手机总把纸吹得满天飞。
“谢……谢谢。”
他没应声，低头从书包里翻出本物理竞赛题，书页边缘也是潮的，他用指尖一点点把卷边捋平，阳光透过雨雾落在他手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
李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高跟鞋踩在积水的走廊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上周的周测卷，”她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放，纸页间的水汽腾起来，“我不多说，你们自己看分数。
尤其是七班，平均分在年级掉了三名，某些同学，别以为高三了就能松懈！”
试卷传下来时，带着股潮湿的油墨味。
林小满的心跟着试卷的边角一起卷紧，首到看见那个红色的“108”，才悄悄松了口气——比上次进步了五分。
她刚把试卷折好，就听见后排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周延的试卷摊在桌上，作文栏里只有个孤零零的标题，红色的“38”写得格外刺眼。
林小满有点意外。
周延的理科卷子她瞥见过，几乎没什么错题，没想到语文作文分数这么低。
“周延，”李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周延没抬头，指尖在“38”分上顿了顿，起身时带起的风里，混着雨水和纸墨的味道。
他走后，陈佳佳用笔戳了戳林小满的后背：“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作文写那么短，摆明了不想好好考。”
林小满没说话，盯着周延桌上的试卷看。
标题是《成长的代价》，字迹龙飞凤舞，和他平时解题的认真劲完全不同。
她忽然想起转学那天，他站在讲台上，背后的黑板写着“欢迎新同学”，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眼神飘向窗外。
课间操因为下雨取消了，教室里闹哄哄的。
林小满拿着笔记去厕所，烘手机嗡嗡地响，热风把纸页吹得鼓起来，那些模糊的字迹渐渐清晰了些。
出来时，正好撞见周延从办公室走出来。
李老师跟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你以前的作文不是写得挺好吗？
就算转来新环境，也不能这么敷衍……”周延没回头，走廊的风吹起他半湿的校服下摆，他的影子被窗玻璃上的水痕拉得很长。
林小满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却被他看见了。
他的眼神在她手里的笔记上停了半秒，忽然开口：“烘好了？”
“嗯，”她把笔记抱在怀里，“谢谢你的纸。”
他“嗯”了一声，往教室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你的作文……能借我看看吗？”
林小满愣了愣，把自己的试卷递过去。
她的作文得了48分，李老师用红笔圈了好几个句子，写着“细节生动”。
周延接过去，手指捏着试卷边缘，看得很慢。
雨水顺着走廊的屋檐滴下来，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这里，”他忽然指着其中一段，“‘妈妈把剥好的石榴籽放在玻璃碗里，阳光照得像碎红宝石’——这个比喻，挺特别。”
林小满的脸有点热。
那是她上周写的，那天妈妈确实买了石榴，剥的时候指尖都染成了红色。
“李老师说，作文要***情实感。”
她小声说。
周延抬头看她，雨雾里，他的眼睛亮得有点惊人：“那如果……没什么真情实感呢？”
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雨丝。
林小满没来得及回答，上课铃就响了，他把试卷还给她，转身进了教室。
下午雨停了，夕阳把云层染成金红色。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林小满做数学题时，卡在了一道解析几何上。
她咬着笔杆转了转，忽然看见周延的胳膊肘动了动，一张草稿纸从后排递过来，上面画着辅助线，步骤写得清清楚楚。
她回头时，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书，侧脸在夕阳里毛茸茸的，像被镀了层金边。
放学收拾书包时，林小满发现周延的桌肚里，那个装烘手机纸的塑料袋被叠成了整齐的小方块，旁边压着他那张38分的作文卷，标题上被人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圈。
走到校门口，陈佳佳突然指着公告栏：“快看，月考安排出来了！
下下周五开始！”
公告栏前围了好多人，红色的打印纸被风吹得哗啦响。
林小满踮起脚尖，看见高三的考试日程排得密密麻麻，最后一行写着“本次月考成绩纳入推荐生参考”。
“推荐生啊……”陈佳佳叹了口气，“听说只有年级前五十才有资格，咱俩这成绩，估计没戏。”
林小满没说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想起爸妈昨晚的对话，爸爸说“要是能争取到推荐生，就不用那么紧张高考了”，妈妈在旁边叹气，说“小满尽力就好”。
一阵风吹过，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
林小满忽然看见周延站在公告栏另一侧，背着包，指尖在“推荐生”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然后转身往公交站走。
他的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校服后颈的那道疤痕若隐若现。
林小满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作文里的标题——《成长的代价》。
她不知道周延的代价是什么，但她清楚自己的。
是每天少睡的两个小时，是被揉皱又抚平的试卷，是爸妈欲言又止的眼神。
公交来了，林小满跟着人群往上走。
刷卡时，她看见周延坐在最后一排，正低头看着什么，侧脸被车窗框成一幅画。
她没敢坐过去，找了个靠前的位置。
车开过时，路边的积水溅起来，打在玻璃上，像谁没忍住的眼泪。
林小满翻开数学练习册，周延画的辅助线旁，她用红笔写了句“谢谢”。
字迹很小，藏在复杂的公式里，像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下去，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林小满望着那些流动的光影，忽然觉得，这场被雨水打湿的高三，好像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