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泼翻的墨汁，沉沉地覆盖着整座大胤皇宫。
白日里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宫墙，此刻都消融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留下模糊而沉默的轮廓。
万籁俱寂，连虫豸都噤了声，唯有风偶尔拂过宫苑深处高大的古树，枝叶摩挲，发出细碎而空洞的叹息，更添几分渗人的死寂。
然而，在这片被黑暗统治的静谧之下，裴贵妃所居的景阳宫，却像一个不甘沉沦的异数，蒸腾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活气。
一股奇异的甜腥气息，如同看不见的藤蔓，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悄然蔓延、缠绕。
那是上好的“人乳寒玉”被温火煨着，散发出的、带着浓郁奶香与冰冷石髓混合的独特味道。
这气息霸道而黏腻，却又被殿内数十盏长明烛火燃烧时溢出的淡淡蜡香勉强中和着。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在温暖的空气里无声角力、交融，最终织成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将整个景阳宫温柔地、窒息地包裹起来。
烛光昏黄，不安分地跳跃着，将人影拉扯、扭曲，投射在描金绘彩的墙壁和巨大的檀木屏风上，宛如幢幢鬼魅在无声狂舞。
在这光影交错的中心，一张紫檀嵌螺钿的宽榻上，裴清漪半倚着织金引枕，姿态慵懒如一只餍足的猫，眼底深处却蛰伏着难以言喻的焦渴。
她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素纱寝衣，在烛光下几乎透明，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如瀑的青丝随意披散，几缕滑落在精致的锁骨上。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鸽卵大小、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目光却空洞地落在殿角那尊半人高的鎏金狻猊香炉上。
炉顶，青烟袅袅。
“娘娘，”一个刻意放得极低、却依旧难掩清越的嗓音在殿门处响起，打破了这层粘稠的寂静，“更深露重，您该安寝了。”
裴清漪眼波微动，并未转头。
她知道是谁。
萧彻。
来人无声地踏过光洁的金砖地面，身形挺拔如松，即使穿着最低等的靛青色内侍服饰，也难掩那份与周遭阉宦截然不同的凛然气质。
他面容俊朗，线条却过于冷硬，薄唇紧抿，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双手稳稳地托着一个赤金托盘，盘中，几颗鸽血般殷红、质地半透的香丸，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甜腻中带着一丝辛辣的异香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霸道地切入殿内原本的腥甜气息之中。
“皇上新赐的西域缠情香，”萧彻的声音不高，低沉而醇厚，在这过分安静的殿宇里却异常清晰，仿佛贴着耳廓响起，“据说有安神定魄、助人好眠的奇效。
特命奴才呈献娘娘品鉴。”
他微微抬起眼，目光隔着托盘上方氤氲的淡红烟气，静静地落在裴清漪身上。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裴清漪终于懒懒地侧过脸，目光扫过那盘中的猩红香丸，眼底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慵懒覆盖。
她并未看萧彻，只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随意地朝旁边的紫檀小几点了点。
“搁着吧。”
声音清泠泠的，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高傲，尾音却像浸了水，有些微不可查的绵软。
萧彻依言上前，动作轻缓地将鎏金盘置于小几上，赤金与紫檀碰撞，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他垂手退开半步，目光却依旧胶着在裴清漪身上，看着她如弱柳扶风般从榻上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
那双脚踝纤细得惊人，各自系着一枚小巧的赤金铃铛。
随着她的莲步轻移，铃铛发出细碎清越的声响，“叮铃……叮铃……”，在这被异香和烛火填满的宫殿里，敲击出奇特的韵律，像一首勾魂的秘曲。
她曳着轻薄的素纱，缓缓走向殿角那尊吞吐着青烟的狻猊香炉。
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也扫过香炉温热的基座。
就在裙裾拂过炉身的刹那，她发髻间那支赤金点翠、嵌着硕大鸽血红宝石的凤尾簪顶端，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暗格无声开启。
几滴浓稠、暗红近黑的液体，如同活物般渗出，精准地滴入香炉内覆盖着的、一层雪白的香灰之中。
雄鹿茸血。
高丽那老巫医信誓旦旦传授的秘法，无声无息，最能撩拨人心深处最原始的火焰。
一股更加强烈、带着铁锈般腥气的热力，瞬间从香灰底部蒸腾而起，与西域缠情香的甜腻辛辣、人乳寒玉的腥甜彻底绞缠在一起，无声地爆炸开来，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裴清漪缓缓蹲下身，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炉口边缘细腻的香灰。
那混合了秘药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无数只温热的小手，钻进她的鼻腔，顺着血脉首抵西肢百骸。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小腹深处炸开，迅速窜遍全身，皮肤下的血液仿佛被瞬间点燃，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情欲与算计的浓香，才勉强压下喉头几乎要溢出的***。
当她再次睁开眼，转过身时，目光恰好撞上萧彻投来的视线。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缠、撕扯。
裴清漪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被强行压抑、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炽热岩浆。
而她自己的眼中，长久以来被宫规、被寂寞、被无法言说的渴望层层包裹的火焰，也终于在这一刻，被那混合的奇香和对方的目光彻底点燃，毫无保留地燃烧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化不开。
那无形的、混合了秘药的催情气息，如同无数根细密的丝线，缠绕上萧彻的西肢百骸。
他觉得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渴得发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炭火，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声，又一声，擂鼓般清晰可闻，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裴清漪的身子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那素纱寝衣下起伏的曲线，在烛光里勾画出惊心动魄的诱惑。
她脸颊上飞起的红晕，比最上等的胭脂还要醉人。
眼波流转间，水光潋滟，仿佛能溺毙所有靠近的生灵。
“萧公公，”她的声音变了，像被蜜糖浸透，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猫儿般的颤抖，“你……过来。”
那声音钻进萧彻的耳朵，像带着钩子，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理智的防线。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脚步仿佛被那声音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
一步，再一步，踩在金砖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自己失控的心跳上。
距离在无声地缩短。
近到能看清她长睫上沾染的细微水汽，近到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拂过自己下颌的微痒，近到能嗅到她发间那点翠凤簪上残留的、混合了秘药的奇异体香。
裴清漪抬起手，冰凉如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萧彻的脸颊。
那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却像火星溅入了滚油，瞬间在萧彻紧绷的皮肤下燃起一片燎原大火。
“萧公公，”她的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缓缓滑落，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钩魂摄魄的软媚，“你说……这皇上赐的香……真有他说的那般灵验么？”
指尖最后停留在他突起的喉结上，感受着那下面奔涌的热血和剧烈的搏动。
萧彻的呼吸骤然粗重，他强迫自己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娘娘……此乃……西域贡品……想必……功效非凡……” 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裴清漪的手指没有离开他的喉结，反而用指腹若有若无地按压了一下，感受着那致命的脆弱和力量。
她的身体又往前贴近了半分，柔软的曲线几乎要嵌进他的胸膛，吐气如兰，带着那股混合的、令人疯狂的甜腥气息，尽数喷洒在他的耳廓和颈侧：“本宫……有些不信呢。”
她微微偏过头，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那温热的吐息和低语，带着摧毁一切意志的魔力，“你……替本宫……再仔细闻闻……这香炉……看看……是不是……哪里不对？”
萧彻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弓弦。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身体却早己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