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阴沟里的脏水
沈舟站在台上的身影被聚光灯拉得很长，笔挺的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林砚认得——是系主任去年获表彰时戴过的，此刻却像块借来的勋章，在沈舟腕上晃得刺眼。
PPT切换到数据图表页时，林砚听见前排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组用橙色渐变填充的柱状图，分明是他熬了两个通宵调整的配色，连坐标轴上的网格线粗细都分毫不差。
沈舟握着激光笔的手有些抖，红色光点在"数据来源：实地调研"几个字上停留太久，久到像是在故意提醒台下谁。
"关于这个样本选择......"沈舟清了清嗓子，声音突然卡顿。
林砚记得这段结论是他在宿舍楼道里站着写的，当时凌晨三点，楼道声控灯总灭，他跺一脚亮一次，最后整段话都带着点颠三倒西的韵律。
此刻被沈舟念出来，那些被刻意替换的词语像硌牙的沙子，卡在流畅的发言里。
后排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这不是林砚上次在课上讲的思路吗？
"法学系的周明凑过来，他手里还攥着林砚借他的论文草稿，"连案例都一样，就换了个地名。
"林砚没说话，只是盯着沈舟后颈那片被发胶固定得纹丝不动的头发——昨天在宿舍楼下，他亲眼看见沈舟拿着U盘，从系主任的车里钻出来。
提问环节，有位外校教授突然开口："沈同学，你这组对比数据的标准差计算似乎有问题。
"沈舟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拿起话筒："感谢教授指正，这部分是林砚同学协助处理的，可能存在疏漏......""嗡"的一声，林砚感觉血液全冲到了头顶。
他猛地站起来，报告厅里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
沈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却还是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林砚同学有补充吗？
我就说应该请你上台的。
"林砚攥着笔的指节泛白，笔杆上的漆被抠掉一小块。
他看见周明在草稿纸上写"别冲动"，字迹潦草得像在发抖。
最终还是坐下了，不是怕争执，是突然觉得没意思——就像看见偷东西的小孩被抓包，还非要把赃物往别人手里塞。
散场时，沈舟被一群人围着道贺，主刊编辑递来的录用通知在他手里折出明显的折痕。
林砚走出报告厅，阳光把影子钉在地面上，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周明追出来塞给他一瓶冰水："刚才怎么不怼回去？
""怼什么？
"林砚拧开瓶盖，水流顺着喉咙往下滑，带着点铁锈味，"说他连抄都抄不明白？
"他想起沈舟昨天来借U盘时，特意带了袋林砚爱吃的芥末花生，说"熬夜写报告伤胃，垫垫"。
当时花生壳落在桌面的轻响，现在想起来像在数数，算着他还有多少东西可以被偷走。
更恶心的事，像梅雨季节的霉斑，悄无声息地爬满毕业前的最后几个月。
林砚去行政处开实习证明那天，管档案的王老师正对着镜子拔白头发。
听见脚步声，她慢悠悠转过转椅，镜片后的眼睛在林砚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打量件蒙尘的旧家具。
"林砚是吧？
"她从抽屉里抽出张表格，钢笔在上面顿了顿，"沈舟说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
"林砚愣住了。
他上周确实在宿舍发过脾气——沈舟把他放在桌上的开题报告草稿拿去"参考"，还回来时上面满是沈舟的批注，最关键的创新点被红笔划掉，旁边写"此观点不成熟"。
"听说你跟女朋友闹分手，在宿舍摔东西？
"王老师把表格往桌上一推，笔筒里的笔叮叮当当跳，"现在的年轻人啊，学业搞不好，就知道谈恋爱。
沈舟在这帮忙整理档案，天天忙到半夜，人家怎么就没这些闲心思？
"林砚的手指按在表格上，纸页薄得像层蝉翼。
他想说自己根本没有女朋友，想说沈舟所谓的"帮忙"，不过是借着整理档案的名义，偷看各系的评优名单。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王老师，麻烦您尽快盖章，我下午要交。
""急什么？
"王老师重新对着镜子拔头发，"系统坏了，明天再来。
"镜子里映出她嘴角的笑，像片沾了灰的鱼鳞。
接下来的日子，林砚成了行政处的常客。
申请成绩单时，负责老师说"打印机没墨了"；开在读证明时，被告知"公章被借去盖会议材料了"；甚至领毕业纪念册，都被说成"登记漏了你的名字"。
每次去，总能看见沈舟坐在角落的办公桌前，要么帮老师装订文件，要么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看见林砚就抬起头笑："又来办事？
真巧。
"第三次没看到成绩单时，林砚在走廊拦住了沈舟。
当时他正抱着摞档案盒，浅蓝色衬衫的袖口沾着点灰尘——那是林砚前几天掉在系办公室的文件夹颜色。
"沈舟，你什么意思？
"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风卷着玉兰花瓣飘进来，落在沈舟锃亮的皮鞋上。
沈舟把档案盒靠墙放好，拍了拍手上的灰："怎么了？
谁惹你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手指，那是块绣着名字缩写的丝帕，林砚在系主任的办公桌上见过同款。
"成绩单、证明、盖章......"林砚数着手指，每说一个词就逼近一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舟突然压低声音，气息喷在林砚耳边，带着点薄荷糖的甜："留校名额只有一个。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光，"我爸妈都是下岗工人，就指望我能留在学校，稳定点。
你不一样，林砚，你家里......""我家里怎么样不用你管。
"林砚猛地推开他，沈舟踉跄着撞在档案盒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算留下了，睡得安稳吗？
"沈舟扶着墙站稳，脸上的笑容终于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狠厉："手段？
林砚，你以为你赢在起跑线就高人一等？
"他突然提高音量，引得路过的老师侧目，"我跟你请教问题，你理都不理；我想跟你组队做项目，你说没必要；现在跟你争个机会，你就说我手段脏？
""我什么时候......"林砚想反驳，却被沈舟抢了话头。
"上次在图书馆，你是不是觉得我抢你书很没教养？
"沈舟的声音抖起来，眼圈红得像染了色，"你知道那本书多重要吗？
我爸住院需要手术费，我想写篇好论文拿奖学金......你什么都有，当然不在乎。
"路过的辅导员赶紧过来打圆场："怎么了这是？
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沈舟立刻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砚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起沈舟每次"请教"问题时，总会趁他不注意拍走电脑里的文件；想起盲审前，沈舟借走他的参考文献列表，回来时少了最关键的几篇；想起现在，他站在老师面前，把自己塑造成被富家子弟欺负的可怜人。
"我祝你，"林砚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咬得很重，"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沈舟的脸瞬间褪成纸色，扶着墙的手指关节发白。
但他很快又扬起脸，对着辅导员笑道："没事张老师，我跟林砚闹着玩呢，我们关系好着呢。
"他转头看向林砚，眼神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对吧，林砚？
"林砚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走廊里的玉兰花瓣还在飘，落在他脚边，被踩成薄薄的一片白。
他听见身后沈舟在跟辅导员解释："林砚就是压力太大了，他申请国外的学校没通过......"走到楼梯口时，手机突然震动。
是周明发来的照片，沈舟的朋友圈更新了条动态："帮老师整理档案到深夜，希望能为学校多做点事"配图里，他穿着林砚那件被借走没还的灰色冲锋衣，正对着镜头比耶，背景是行政处办公室的灯。
林砚站在楼梯间，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
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数着他被偷走的那些东西——论文、机会、名声，还有曾经以为的同窗情谊。
他突然掏出手机，点开和沈舟的聊天框，输入"祝你前程似锦"，想了想又删掉，换成个微笑的表情。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听见楼上传来沈舟的笑声，清脆得像块冰，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细碎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