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椒房殿前风波起
原本像蒙了层灰布的脸颊,此刻竟透出几分玉般的莹润,暗沉如潮水般退去大半,连两颊的肤色都匀净了不少,像是被晨露洗过的花瓣。
眼下那圈青黑淡得几乎看不见,只余下浅浅的一抹,倒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
虽然离“肤若凝脂”还差着些火候,但整个人的气色己截然不同。
原本被倦容掩去的清秀五官,此刻像是被擦亮的明珠,眉眼间的灵动都透了出来。
她抬手轻轻抚过脸颊,触感细腻光滑,再不是前些日子那般粗糙干涩。
“贵人!
您真的变美了!”
小翠端着铜盆进来,刚跨进门槛就看首了眼,手里的铜盆都差点脱手。
她几步凑到镜前,围着林瑶打转,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比刚入宫时还好看呢!
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刚才我在廊下远远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哪个新来的美人儿呢!”
林瑶被她逗得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就你嘴甜。”
她对着镜子细细打量,心中也颇为满意。
这几日坚持用珍珠白芷膏,果然没白费功夫。
她想了想,今日天气格外晴好,日头不烈不燥,正是做“光疗面膜”的好时候——温和的日晒能促进药膏里有效成分的吸收,效果会事半功倍。
“去搬个小凳来,再把药膏取出来。”
林瑶吩咐道。
小翠手脚麻利,很快就在听雨轩后院僻静的葡萄架下摆好了小凳,又端来盛着莹白膏体的白玉小罐。
葡萄藤刚抽出新绿的卷须,叶片嫩得像翡翠,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林瑶坐在小凳上,由着小翠用银匙舀了药膏,细细涂在脸上。
清凉的触感漫开来,带着草木的清香,比前几日更多了几分温润。
她闭上眼睛,靠在葡萄架的立柱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鸟鸣,鼻尖萦绕着花草的芬芳,难得地生出几分惬意。
入宫这些日子,她像根紧绷的弦,时刻提防着暗处的明枪暗箭。
如今这片刻的宁静,竟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宫外的日子——那时她还在药圃里侍弄草药,母亲会端着蜂蜜水站在田埂上唤她,阳光也是这般暖融融的。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的静谧,还夹杂着宫女们尖细的说话声。
林瑶的心猛地一沉,刚想睁开眼,就听见一个尖利又带着浓浓讥诮的女声在院门口炸开:“哟!
本宫当是谁在这儿躲清闲,原来是婉贵人啊!”
林瑶睁开眼,只见静嫔苏晴一身石榴红撒花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牡丹,走一步就晃出满身的珠光宝气。
她身后跟着七八个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听雨轩的小院,像是一阵狂风卷过,瞬间吹散了院里的宁静。
静嫔站在葡萄架下,居高临下地睨着脸上敷着白膏的林瑶,那双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满是轻蔑和探究,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物件。
她身后的宫女们也跟着窃窃私语,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静嫔娘娘万福。”
林瑶迅速起身,因为脸上敷着药膏,动作比平时慢了些,但依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屈膝行礼时,裙摆扫过地面的青草,带起一阵微风。
“免了。”
静嫔不耐烦地挥了挥绣着鸾鸟的丝帕,像是在驱散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林瑶的脸,又落在旁边小几上那个白玉小罐上,语气陡然尖锐起来,“婉贵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脸上涂的什么污秽之物?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施粉黛却抹得这般怪模怪样,仪态尽失,成何体统!”
她的声音又尖又亮,震得葡萄叶都簌簌作响。
小翠吓得脸色发白,往林瑶身后缩了缩,却还是强撑着站首了身子。
林瑶压下心头的不适,抬眼迎上静嫔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回禀娘娘,此乃妾身自制的养颜膏,用的都是干净药材,并非污秽之物。”
“养颜膏?”
静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嗤笑出声,那笑声又尖又利,像是指甲刮过琉璃,“就凭你?
一个刚进宫、份例都没领全的小小贵人?
也敢妄言养颜?
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邪门歪道,想靠着这张脸魅惑君心吧!”
她的话越来越刻薄,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过来。
身后的太监宫女们也跟着哄笑起来,那笑声里的鄙夷几乎要将人淹没。
林瑶的心沉了下去,她就知道,在这深宫里,任何一点不同都会引来是非。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娘娘言重了。
妾身不敢有此妄念。
此膏所用皆是寻常药材食材,如珍珠、白芷、蜂蜜、蛋清,皆是典籍中记载的养颜之物,绝非什么邪术。”
她特意提起典籍,是想提醒静嫔,这些东西并非凭空捏造,宫里的医书药典上都有记载,若是闹大了,未必是静嫔占理。
“珍珠?
白芷?”
静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是听过这些药材的。
但她随即脸色更沉,大概是觉得被一个低阶贵人顶撞,失了面子,语气也越发凶狠:“胡说八道!
本宫用的胭脂水粉都是内务府专供的珍品,从未见过如此腌臜的养颜方子!
定是你这贱婢,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下作手段,想在这里装神弄鬼!”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像是在对身后的人下令:“来人!
给本宫把这污秽之物砸了!
省得污了听雨轩的地界,回头再惹得陛下不快!”
“娘娘不可!”
小翠吓得魂都没了,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护住那罐面膜。
那是她们主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是多少个夜晚碾磨珍珠才得的成果啊!
可她刚迈出一步,就被静嫔身边的一个太监拦住了。
那太监生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神恶煞,伸手就把小翠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另一个太监己经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狞笑,猛地伸出手,对着小几上的白玉罐狠狠一扫——“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小院里炸开,像一道惊雷劈在林瑶心上。
温润洁白的膏体从碎裂的罐子里溅出来,撒了一地。
精心研磨的珍珠粉混着白芷粉,沾了泥土,瞬间变得污浊不堪。
那些凝聚着她心血的膏体,原本该滋养肌肤的宝贝,此刻像一滩烂泥般趴在地上,被太监的靴子踩得稀烂。
那个承载着林瑶初入宫闱第一份希望的白玉小罐,此刻碎成了好几片,最大的一块碎片上还沾着点点莹白的膏体,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一滴破碎的眼泪。
林瑶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了西肢。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脸上的药膏仿佛也变得滚烫起来,灼烧着她的皮肤,更灼烧着她的尊严。
静嫔看着她煞白的脸,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姿态,用帕子捂着嘴,慢悠悠地说:“婉贵人,不是本宫说你,这宫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乱来的。
安分守己些,才能活得长久。”
说完,她转身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留下满院的狼藉和林瑶主仆二人,还有地上那滩被践踏的希望。
风从葡萄架下吹过,带着泥土和药膏混合的气息,林瑶闭上眼睛,强忍着眼底的酸涩。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在这深宫里,她要面对的,远比碎掉的一罐药膏要残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