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渗入了骨髓,无论过去多少年,苏暖都觉得萦绕不去。
她握着那只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斑驳的皱纹和凸起的血管。
薄敬言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五十三岁的他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他们初遇时那般清明睿智。“暖暖...”他声音嘶哑,
几乎只剩气音。“我在。”苏暖倾身,将耳朵凑近他干裂的唇。
四十二岁的她鬓角已生出几缕刺目的白,此刻却像个孩子般紧紧依偎着他。
“对不起...要先走一步了...”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这十年...委屈你了。”苏暖摇头,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洁白的床单上,
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她从不觉得委屈,与薄敬言相守的这十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苏暖是在她四十二岁那年遇到的薄敬言。那时他五十三岁,成熟儒雅,
是学术界备受敬仰的教授。而她是刚刚考入他门下不久的博士生。
年龄的差距没有阻止两颗心的靠近,他们顶住世俗的压力走到了一起。这十年,
她被他呵护得如同珍宝。他教她何为爱,如何被爱,怎样去爱。他填补了她两世的所有遗憾。
“下辈子...”薄敬言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换你先找到我...”苏暖紧紧握住他的手,
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最终拉成一条直线,
刺耳的蜂鸣声撕裂了病房的宁静。医生和护士冲进来,苏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随着那条直线彻底崩塌。第二章剧烈的头痛让苏暖苏醒过来。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炫目的霓虹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拥挤喧闹的空间,周围是随着音乐摇摆的年轻身体。“暖暖!你醒啦?
还以为你喝挂了!”一个染着亮粉色头发的女孩凑过来,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大喊。
苏暖茫然地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记忆深处搜刮出这个名字:林薇,她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
后来因为各自考上不同大学而渐渐疏远。“现在是...哪年?”苏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那声音清脆稚嫩,完全不是她熟悉的略带沙哑的成***声。林薇夸张地大笑:“哇塞,
你真喝断片啦?2003年啊!高考刚结束,咱们彻底解放了!”2003年?她十八岁?
苏暖猛地站起来,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胶原蛋白满满的脸蛋,没有后来因为长期伏案工作而生出的细纹,
没有因年龄增长而逐渐松弛的皮肤,更没有因照顾病中爱人而熬出的憔悴。
这是一张十八岁的脸,属于2003年的苏暖。她重生了——再一次。上一次重生,
她是从一个平庸的前世回到十八岁,而这次,她是从五十二岁回到了十八岁?
回到了失去薄敬言的那一刻?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狂喜的海啸般席卷而来。薄敬言!
如果现在是2003年,那么薄敬言...他现在二十九岁!他还活着!健康地活着!
苏暖几乎是冲出洗手间,无视身后林薇的叫喊,一路跑出喧闹的KTV。
夏夜的热风扑面而来,她却觉得无比清新。她站在街边,
贪婪地呼吸着没有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感受着年轻身体里蓬勃的活力。
一辆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司机探出头:“小姑娘,打车吗?”“去南大,教师公寓!
”苏暖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现在就要见到他,立刻,马上!一路上,
苏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2003年的城市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熟悉的街角还保留着记忆中的模样。
她不断想象着见到二十九岁的薄敬言会是怎样的情景。他应该刚刚在南大任教不久,
还没有后来那么沉稳持重,但一定已经初具那个让她倾心的轮廓。他会记得她吗?不,
他不可能记得。对她来说,他们刚刚经历生离死别;对他而言,他们却尚未相遇。
出租车在南大教师公寓外停下,苏暖几乎是飞奔下车,
凭着记忆找到那栋她后来拜访过无数次的公寓楼。薄敬言在那里住了十几年,
直到他们在一起后才搬到一个更大的房子里。站在熟悉的门前,苏暖深吸一口气,
抬手按响了门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内传来脚步声,她的心跳也随之加速。门开了。
站在门后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休闲裤,头发比后来她熟悉的要浓密一些,
面容年轻俊朗,没有岁月刻下的痕迹,但那双眼睛——苏暖绝不会认错,那是薄敬言的眼睛。
“你好,找谁?”他开口,声音比后来清亮一些,带着一丝疑惑。苏暖张了张嘴,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的:“敬言...”薄敬言微微皱眉,
打量着她:“我们认识吗?”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敬言,谁啊?
”一个穿着家居裙的年轻女人走到薄敬言身边,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她长得清秀温婉,气质出众。苏暖认得这张脸——白苏,薄敬言曾经深爱过,
却因意外早逝的初恋女友。在薄敬言后来的叙述中,白苏的死给了他沉重打击,
让他多年无法走出阴影。可是现在,白苏还活着,正站在薄敬言身边,
用略带警惕的眼神看着门外的陌生女孩。
苏暖突然意识到一个她此前因狂喜而忽略的事实——2003年,二十九岁的薄敬言,
还深深爱着白苏。而对现在的他来说,苏暖不过是个陌生人,
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陌生女孩。第三章“请问有什么事吗?
”薄敬言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语气礼貌而疏离。苏暖怔在原地,
目光无法从白苏搭在薄敬言臂上的手移开。那动作如此自然,如此亲密,刺痛了她的眼。
原来二十九岁的薄敬言是这样的——眉眼间少了岁月沉淀的温润,多了几分青年才俊的锐气,
但依然是她深爱的模样。只是此刻,他看她的眼神只有纯粹的陌生与疑惑。
“我...”苏暖张了张嘴,却发现嗓音干涩得厉害,“我可能找错门了。抱歉。
”她本能地选择了撤退。
眼前的薄敬言不是那个与她相守十年、会在病榻上轻抚她鬓角的爱人。
他是另一个人——一个还未经历失去、还未与她相遇的薄敬言。“没关系。
”薄敬言礼貌性地微笑,那笑容客气而疏离,与后来只对她绽放的温柔完全不同。
门缓缓关上,隔绝了苏暖贪婪注视的视线。她呆呆地站在门外,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对话。
“谁啊?”白苏的声音轻柔。 “不认识,一个女孩,说找错门了。
”薄敬言的回答随性自然。 “看起来年纪好小,像个高中生...”后面的对话模糊不清,
苏暖却已听不下去了。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冰凉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这一刻,
失去薄敬言的悲痛与重获希望的狂喜交织碰撞,
最终被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取代——他还不属于她,他甚至不认识她。而且,他爱着别人。
苏漫无目的地走在南大校园里,夏夜的微风拂过脸庞,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路过湖畔时,
她看到长椅上相依的一对情侣,男生正温柔地为女生拂去发梢上的柳絮。
那画面刺痛了她的心。曾几何时,薄敬言也会为她做这样的小动作。
年过五十的他依然保持着浪漫,时常在她伏案写作时,悄悄从背后环住她,
特意在下班路上为她带一束鲜花。“暖暖,我比你大这么多,总怕给你的不够多。
”他曾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她当时不懂的不安。苏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望着对岸教师公寓的灯火。其中一扇窗后,此刻薄敬言正与另一个女子共享夜晚的宁静。
她该放弃吗?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等待命运在十四年后再次将他们牵引到一起?不。
一想到要再次经历没有他的漫长岁月,等待十四年后再相见,苏暖就觉得窒息。更何况,
这一世已经不同了——她保留了所有记忆归来,这意味着命运已经改变。既然命运可以改变,
那为什么不能由她来主导?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长:如果她能阻止白苏的意外,
薄敬言是否就不会经历那场刻骨铭心的失去?是否就能更早地与他相遇相爱?
但这个想法立刻让她感到羞愧。她怎能想着利用对未来的知晓来改变他人的命运?更何况,
白苏是无辜的,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同学,你没事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暖浑身一颤。她猛地回头,看见薄敬言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手中拎着一袋垃圾,
显然是下楼丢弃的。月光洒在他年轻的脸庞上,苏暖能清晰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下的关切。
即使在这个年纪,他依然是那个会对陌生人伸出援手的薄敬言。“我没事,
”苏暖慌忙擦去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只是...有点迷路了。”薄敬言走近几步,
借着路灯打量她:“你是刚才那个女孩?真的没事吗?需要帮你联系家人吗?
”他的靠近让苏暖几乎无法呼吸。这是她失去他后,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书香混着洗衣粉的味道,那是记忆中薄敬言的气息,却又有些不同。
“我真的没事,”苏暖强迫自己站起来,挤出一个属于十八岁女孩的笑容,
“我就是南大一中的毕业生,想来提前看看南大校园。
”薄敬言的神情放松了些:“这么晚了一个人在校园里不安全,需要我帮你叫辆出租车吗?
”“不用了,谢谢老师。”苏暖下意识地用上了后来的称呼。
薄敬言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苏暖的心跳漏了一拍。
二十九岁的薄敬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穿着休闲打扮时更像研究生而非教师。“我猜的,
”她急中生智,“您看起来很有书卷气。”薄敬言轻笑:“好吧。
那么有书卷气的老师建议你早点回家,校园晚上虽然相对安全,但也不适合高中生久留。
”他说完点点头,转身走向垃圾桶的方向。苏暖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鼓起勇气:“老师,
我能问问您的名字吗?将来如果我考上南大,希望能选您的课。”薄敬言停下脚步,
回头看她,眼神中有一丝讶异,但还是礼貌回答:“薄敬言。敬意的敬,言语的言。
”“薄敬言,”苏暖轻声重复,仿佛这个名字是护身符般珍贵,“我叫苏暖。苏州的苏,
温暖的暖。”“很好的名字。”薄敬言微笑,那笑容依然礼貌而克制,“那么苏暖同学,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他转身离去,这次没有再回头。苏暖站在原地,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公寓楼门口。她成功了。在这一世,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识了。
尽管他对她毫无特别的感觉,但至少他知道了一个叫苏暖的女孩存在。回到家中,
苏暖躺在狭小却熟悉的卧室里,辗转难眠。
床头闹钟显示此时刚过晚上十一点——2003年的夏夜,她还有大把青春,
而薄敬言正在不远处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这个认知让她既兴奋又恐惧。
兴奋的是她有机会改写他们的故事,
恐惧的是她可能永远无法让薄敬言像爱白苏那样爱上自己。第四章第二天清晨,
苏暖早早醒来,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南大教师公寓附近。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傻,
但无法控制地想再见他一面。运气似乎站在她这边。不到八点,
薄敬言独自一人从公寓楼里走出来,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和西裤,手里拿着公文包,
显然是去办公室。苏暖悄悄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距离。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恍惚间与后来那个总喜欢牵着她的手漫步的背影重叠。薄敬言走得很快,
不一会儿就进了数学系的办公楼。苏暖站在楼外一棵梧桐树下,犹豫着是否该离开。“咦?
你不是昨天那个女孩吗?”一个温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苏暖转身,看见白苏站在不远处,
手中捧着几本书,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她比昨晚看起来更加知性优雅,
浅蓝色的连衣裙衬得肤色白皙。“我...我来熟悉校园。”苏暖勉强找了个借口。
白苏走近,眼神温柔:“你是敬言说的那个迷路的高中生吧?需要我带你在校园里转转吗?
”面对这样善意的邀请,苏暖感到一阵愧疚。
白苏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风暴,
不知道这个女孩与她深爱的男人有着怎样的未来。或者说,曾经有过的未来。“不用了,
谢谢您。”苏暖轻声拒绝,“我该回家了。”她转身欲走,却被白叫住:“等等,
天气这么热,喝瓶水再走吧。”白苏从手提袋里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到苏暖面前。
这个简单善意的举动几乎让苏暖落泪——这就是薄敬言曾经爱过的女人,温柔、善良、得体。
而她,一个心理年龄五十二岁的女人,却像个幼稚的跟踪狂一样徘徊在别人的爱情外围。
“谢谢。”苏暖接过水,低声说。“高考加油哦,”白苏微笑着鼓励,
“希望明年能在南大见到你。”苏暖握着那瓶矿泉水,站在原地许久。
白苏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办公楼门口,她却依然无法挪动脚步。
瓶身上的冷凝水珠濡湿了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冷却她内心的翻江倒海。
前一秒她还沉浸在失去薄敬言的巨大悲痛中,下一秒却要面对这个爱着别人的、年轻的他。
“苏暖?”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她猛地转身,看见薄敬言站在几步开外,眉头微蹙。
“薄老师。”她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像后来每次听他讲课时那样。
薄敬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你还好吗?
白苏刚才说在楼下遇到你了。”“我很好,谢谢您和白老师的关心。
”苏暖强迫自己露出符合十八岁年龄的笑容,“我就是想来感受一下大学氛围,
为明年高考加油。”薄敬言点点头,表情缓和了些:“有目标是好事。
不过...”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校园虽然开放,
但还是要注意安全,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苏暖听出了他委婉的告诫。在他眼中,
她不过是个可能对大学生活过于好奇的高中生,甚至可能是个有点麻烦的小女生。
“我知道了,薄老师。”她乖巧地点头,随即鼓起勇气问:“您今天有课吗?
”薄敬言略显惊讶,但还是回答:“上午有两节高等数学,下午在办公室答疑。
”“我能去旁听吗?”话一出口,苏暖就后悔了。太急切了,
太不符合一个高中生的行为逻辑了。果然,
薄敬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的课不适合高中生,而且学校有规定,
不允许校外人员随意旁听。”拒绝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就是二十九岁的薄敬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