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羊公麾下,未卜先知
卫昭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冰冷的白炽灯,而是昏黄的烛火,摇曳着将古朴的木梁房顶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混合的气息,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榻,身上盖着一床粗糙的葛布薄被。
剧烈的眩晕感让他一阵恶心。
“我……这是在哪?”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几乎要裂开的意识——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熬夜查阅史料的疲惫、那场离奇的车祸……以及,另一个人的记忆!
冰冷的刀锋、冲天的火光、绝望的哭嚎……胡人的铁蹄踏碎山河,洛阳倾覆,皇帝被俘,衣冠南渡,尸骸塞道,华夏沉沦……那是,五胡乱华!
还有,“自己”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地投入一位宽厚长者麾下,渴望在这荆州之地一展抱负……两种记忆疯狂交织,最终轰然对撞,合二为一。
他,卫昭,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竟真的回到了这西晋泰始十年(公元274年),成为了荆州都督羊祜麾下一名刚刚因勤勉而被提拔的年轻书佐!
而此刻的他,正因感染时疫,在羊祜府邸的偏厢内昏睡了整整三天。
“醒了?
卫书佐果然年轻体健,这场时疫来得凶险,你能熬过来,实属万幸。”
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卫昭艰难地转过头,只见床榻边,一位身着寻常麻布宽袍、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着睿智的中年文士正含笑看着他,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他气质沉静,不怒自威,却又让人如沐春风。
不是别人,正是西晋开国元勋,都督荆州诸军事的征南大将军——羊祜,羊叔子!
根据融合的记忆,这位名垂青史的儒将对他这个家道中落、却好学肯干的后生颇为照顾,甚至亲自前来探病。
巨大的震惊和时空错乱感让卫昭一时失语,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位历史上的名臣。
羊祜见他神色呆滞,只当是大病初愈,神思恍惚,便温和地将药碗递过来:“趁热把药喝了,固本培元。
病中虽免了你的差事,但今日正好有一桩棘手之事,你若精神尚可,或许可为我参详一二。”
卫昭下意识地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道:“多谢羊公挂念,属下己无大碍。
不知是何事?”
羊祜轻捋长须,眉头微蹙,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密报:“益州快马送来急报。
大将军姜维再度出兵陇西,与邓艾对峙。
然朝中风向有变,陛下(司马炎)近来宠信贾充、荀勖等人,彼等屡进谗言,言姜维穷兵黩武,己不足惧,反倒是拥兵自重的邓艾,更需防备……甚至有意下诏,令邓艾分兵回撤,以‘休养生息’。”
卫昭闻言,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来自后世的史实清晰地浮现——这正是后来邓艾被钟会、卫瓘构陷致死的前奏!
司马炎这道看似荒谬的旨意,会严重削弱前线兵力,寒了功臣之心,为未来的钟会之乱和蜀汉快速灭亡埋下祸根,进而连锁反应,加速西晋内部的崩塌和胡人的崛起!
绝不能让它发生!
强烈的危机感和一种改变历史的冲动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节,脱口而出:“羊公!
此议万万不可!”
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尖锐。
羊祜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日沉稳的年轻人反应如此激烈,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
为何不可?
朝中诸公皆言,邓艾在陇西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此乃亡国之兆!”
卫昭几乎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话一出口才觉僭越,但事急从权,他顾不上了。
他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羊祜:“羊公明鉴!
邓艾虽有矜功之嫌,然其镇守陇西,确是国之干城。
姜维屡攻不下,正因有他在!
若此刻自毁长城,强令其分兵后撤,无异于将陇西门户拱手让与蜀汉!”
他语速极快,脑中后世的知识和当下的局势分析完美融合:“此其一。
其二,邓艾若遭疑忌斥退,其所部将士必心生怨愤,军心不稳,若遇强敌,如何御之?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卫昭死死盯着羊祜的眼睛,一字一句,石破天惊:“贾充、荀勖之徒,排挤忠良,所图绝非仅仅是打压一个邓艾!
他们是要剪除一切非其党羽的边镇重将,好为其日后专权铺路!
今日能疑邓艾,明日就能疑他人!
长此以往,边疆谁还愿为国死战?
内斗不休,武备废弛,一旦北方胡虏窥得时机,铁蹄南下,我大晋拿什么来挡?!
届时神州陆沉,恐非虚言!”
话音落下,厢房内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羊祜骤然变得无比严肃和深邃的面容。
他死死地盯着卫昭,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人。
这番见解,鞭辟入里,首指核心,尤其是最后关于胡虏南下的预言,更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书佐的眼界!
这绝不是一个病糊涂的人能说出的胡话。
沉默了足足十息,羊祜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再无半分之前的温和:“卫昭,你……究竟是何人?
此番言论,从何而来?”
卫昭心中一震,知道自己的表现太过惊世骇俗。
但他早有准备,深吸一口气,迎上羊祜审视的目光,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病态的潮红和豁出去的决绝:“属下仍是卫昭。
只是此番病重,昏沉之际,神魂仿佛离体,窥见……窥见无数未来碎片,皆是我大晋血流成河、山河破碎之惨状!
胡尘漫天,苍生泣血!
惊醒后,痛彻心扉,方才失态狂言!”
他将一切推给玄之又玄的“病中窥梦”,这是当前最合理的解释。
“羊公!”
卫昭挣扎着下榻,踉跄一步,拱手深深一揖,语气悲怆而恳切:“无论您信与不信,邓艾之事,关乎国运!
万请羊公即刻上表,痛陈利害,务必劝谏陛下,收回成命!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羊祜没有立刻扶他,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卫昭。
那目光里,有震惊,有疑惑,有审视,但最终,都被一种深沉的忧国之色所覆盖。
窗外,荆州襄阳城的夜风呼啸而过,卷动着初秋的凉意。
良久,羊祜终于上前一步,扶住了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卫昭。
他的手稳定而有力。
“你的话,老夫记住了。”
羊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此事,我即刻去办。
你……好生休息。”
说完,他深深看了卫昭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宽大的袍袖在烛光中带起一阵风。
房门轻轻合上。
卫昭脱力般坐回榻上,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自己投下的这颗石子,己经在这位历史关键人物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历史的车轮,或许……己经从这一刻,开始偏转。
而他改变这乱世的第一步,就在这荆州,从羊祜开始,也从保住那个远在陇西的邓艾开始。
他缓缓握紧拳头,眼中燃烧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火焰。
五胡乱华的悲剧,他绝不允许其重演!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