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静立于宿舍院外,目光平淡,没有少年本该有的惊怯与躁动。
他伸手缓缓握了握,真实而又陌生的触感盈满掌心。
这是他重生后的第一个清晨。
回忆如冷风灌入骨髓,前世甘于平庸、任时光如流水空耗,最终不过是天衍宗内众多无名死者之一。
尸骨未寒,恩怨未了,他,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宿命的起点。
天道威严,众生卑微。
林渊压下心底波澜,收敛所有情绪。
院墙边两个同为杂役的少年擦肩而过,谈论着昨日管事的苛责与杂役堂早晨的分派。
“林渊,动作快些,要赶去灵药园搬草!”
一个瘦削少年低声呼喊,程冥循声靠近,身上泥污未褪,眉眼间尽是疲惫。
他是林渊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至少前世如此。
命运的齿轮再次咬合,林渊望向他,心头微动,随即沉稳地应声:“你昨晚可是又受罚了?”
程冥挤出一丝笑容,嗓音低哑:“值夜时偷懒,被王管事罚了半天膳食。
不瞒你说,真有点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门前的杂役召集声,两人不敢怠慢,匆匆跨步。
泥泞的地面带着晨霜的寒意,林渊脚步尤为稳重,每一寸土地都像在审视。
灵药园依旧是低阶弟子的牢笼,灵稻、玄草整齐种植,灵气稀薄,朔风中几乎闻不见清香。
杂役们被驱使着弯腰劳作,偶尔有外门弟子踏园巡视,冷漠视线下,众人好似尘埃。
林渊沉默耕作,内心却在不断推演。
前世时他因一次灵药失窃被人诬陷,遭逐宗门,身死灵涧,此刻一切尚未开始。
命运的裂隙尚在掌控可及,他不再轻信身旁任何人,哪怕程冥,也绝不泄露心中异样。
他谨慎观察周遭,每次落手都刻意谨记园中灵药的分布、外门弟子的巡查间隙。
今日是宗门考核的前一天,也是林渊宿命将转折的节点。
外门弟子沈无涯偶尔巡视灵药园,披青衣,眉深目锐,气势逼人。
他的目光扫过林渊,淡淡一瞥,林渊心底骤然紧绷,想到前世与沈无涯的那些纠结恩怨,不由将呼吸收敛。
沈无涯谈笑风生,与旁边的弟子低声说着什么,言语里夹杂权谋与算计。
林渊只作无闻,低头劳作,不留一丝破绽。
等午膳过后,天色渐转,林渊与程冥在杂役堂角落匆匆用膳。
西周人声嘈杂,誰都不敢高声。
林渊望了望熟悉的堂屋,每一处阴暗,每一点裂缝,都藏着宗门冷漠的真相。
程冥小声问:“明天考核,你有准备吗?”
林渊欲言又止,前世他为了一颗灵石打破规矩,结果招来灾祸。
此刻,他只道:“能做的都己做了,但规矩难改。”
程冥叹了口气,低声:“你其实资质不算差,就是太沉稳,门主不喜欢没***的人。
宗门里,光靠耐心可不够啊。”
林渊看着程冥,心底泛起复杂的涟漪。
这个少年终其一生,都在谋求安稳,从不奢望权力与荣耀,却也在最后的风暴里无声湮灭。
命运的交错再度席卷而来,林渊知道,他需要更深的筹谋。
膳后返回灵药园,途中恰遇一队外门弟子,领头的少女身披墨蓝长衫,气质冷峻。
林渊一眼认出姜雪晴——九华派真传弟子。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目光落在林渊身上,多停了一瞬。
姜雪晴身后的少年嘲笑道:“杂役堂这些泥腿子,不知明天考核又要淘汰多少人。”
她并不理会,自顾前行,只随口道:“人人皆有命格。”
林渊静静看着她,心头某种莫名的熟悉涌现。
他前世对姜雪晴知之甚少,只闻她天赋卓绝,家族被屠,立誓为仇,但一生正首,终在权谋与血怨间苦苦挣扎。
此刻重逢,他略感怅然。
姜雪晴回望他,眉宇间一瞬动容,然后转身离去。
这短暂的邂逅,如寒星坠影,投下微光。
他意识到,姜雪晴的出现,意味着新的纠葛与选择即将展开,而他这一次,绝不会再随波逐流。
傍晚,杂役堂的老马管事召集众人训话,言辞阴冷犀利,提及考核极为严苛,稍有不慎便将被逐出宗门,沦为凡流。
众人噤若寒蝉,林渊却在安静中沉思,检索过往所有细节:明日考核的地点、宗门权力的更迭、隐藏于诸多弟子间的明争暗斗……大会散场,程冥轻声道:“林渊,今晚你需歇息片刻,不然明日如何应考?”
林渊摇头:“这些年,我未曾安生歇息过一夜。
休息,改变不了什么。”
程冥低垂眼帘,斟酌许久才道:“不管怎样,你若真成了正式弟子,还记得咱们这些苦出身么?”
林渊沉默。
友谊,在这残酷世界里也是稀缺之物。
他最终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我记得。”
夜色下,两人各自返回宿舍。
林渊独自盘膝坐在床榻之上,屋外风声渐急。
窗户残旧,漏进些许寒气。
他慢慢闭目,开始梳理气感,感知丹田微弱的灵息。
虽然僧多粥少,但凭借前世记忆,他轻易避免了常见错漏,不敢显露任何异常,只在神识中一遍遍推算明日的考核流程:步步为营,不漏分毫。
灵气的流转间,旧日记忆如影随形。
他思忖着明日的第一步,要如何避开曾经的陷阱,又该在哪里布局自身的转机。
外门弟子、杂役官、管事、姜雪晴、沈无涯,每一个名字都是一颗棋子,将他的命运与宗门众生牢牢缠住。
子时过半,林渊睁开双目,困意全无。
他抬头望向窗外黑夜,似乎在凝望过去的一切,也在试图窥见未来的变化。
明日的考核不再仅仅是杂役弟子的生死,他这一次,将以不同的姿态踏上仙途。
正当他沉思时,宿舍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击声。
林渊没有动,只静静听着。
声音带着些许犹豫,不像杂役管事的冷酷,也不像程冥的怯弱。
林渊从床榻上落地,无声推开门。
门前站着一个年长杂役,满身湿泥,眼中却闪烁着压抑的急切。
“林渊,刚才王管事命令,叫你去后山灵涧帮忙。”
杂役声音低沉,目光有些闪烁。
林渊心中微微一凛。
前世的噩梦,就是在灵涧起始。
此刻,重生后的轨迹再度朝灵涧靠近。
他没有答话,只披衣随那人走出宿舍。
夜风冷冽,树影婆娑。
行至灵涧,西周寂静无人。
月光下,灵涧之水如镜,微光闪烁间隐隐透出森寒。
他低声问那杂役:“王管事为何深夜召唤?”
杂役低头,声音发颤:“说是灵涧发现妖兽残骸,让你去查明。”
林渊静静凝视他的额角冷汗,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此事显然并非例行之事,灵涧本就是宗门禁地,杂役岂敢擅入?
他毫不动声色地观察西周环境,灵识探出,发现附近树丛若有若无的气息游走。
前世他正是在灵涧被人陷害致死,此刻心头冷然,记忆中那个致命布置浮现脑海。
他不动声色,只缓步向涧口靠近,全身戒备。
忽然,林渊在涧边石下发现一片血迹,并未随意流淌,反而有着极其隐蔽的痕迹。
他蹲下身仔细辨认,却见石缝中压着一片紫纹灵草,草上残留着妖兽的粘液和一枚微小的裂痕。
这是门中急需的灵药,却极易成为陷害的证据。
身后脚步微响。
林渊转身,见那年长杂役神色慌乱,似欲言又止,忽然身影一闪,黑衣少年跃出树林,正是外门弟子沈无涯。
他面带淡笑,目光里写满优越与讽刺。
“林渊,深夜窥探灵药,可不是好习惯。”
沈无涯语气冷峻,随手丢出一纸令牌,上面朱红定罪:盗采灵药,逐出宗门。
林渊并不动怒,只是定定地看着沈无涯,声音平淡:“既然你早有安排,又何必多此一举?”
沈无涯微微一怔,感受到林渊的冷静。
前世他就是在这一刻,毫无还手之力,任由命运抛弃。
这一次,林渊抽身后退,避开杂役的包抄,冷声道:“你们想要灵药,自己动手即可。
不必逼我。”
沈无涯的眼中浮现一抹讶异和欣赏。
他知林渊资质一般,却不料重生的林渊竟如此克制谨慎。
杂役见势不妙,意欲强拉林渊。
林渊见状,巧用步法,自觉避开双方联手的围困,借着灵涧边缘早早佯做失足,将一枚藏在掌心的石子抛入水底,激起涧水波动。
沈无涯淡淡一笑:“你很聪明,这次不再轻易落入陷阱。
我会记住你的。”
林渊没有应答,他只在沈无涯身旁一米处站定,神态自若。
双方僵持片刻,沈无涯面露玩味神情,挥手让杂役退下,收回令牌。
夜色中三人各自离去,林渊回望涧口,心中只余寂静。
回路上,林渊不断思索着沈无涯的态度,权谋的戏码己在宗门下层扎根。
杂役与外门弟子狼狈为奸,不过是盘中棋子。
回到宿舍,他睁眼望了一夜没眠。
窗外月光缓缓消逝。
此刻他心如止水,但所有的警觉——对死亡、对陷害、对命运暗线——都己蓄势待发。
清晨来临。
宗门考核即将开始。
林渊在沉默中,迈步走出了杂役堂。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命运上,不再迷惘。
仙途再难,他也要以冷峻之心,一步步闯开属于他的生路。
天衍山门前,晨曦微露。
林渊立于众人之后,却在心间悄然下定决心——这一世,无论代价,无论冷暖,他都要握紧命运,不做浮萍,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