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裹着纸灰在坟头打转,风不响,狗不叫,连野猫都躲得没影。
陈二狗蹲在半挖开的土坑边,嘴里叼着半截红塔山,烟灰快烧到嘴皮了都没抖一下。
他二十出头,瘦但不弱,胳膊上的筋一条条绷着,裤兜里的铜钱罗盘一走路就叮当响,像揣了半斤碎铁。
村里人喊他“半仙”,其实是骂他骗子。
初中没毕业就跟着个瞎子算命的混,后来瞎子死了,他首接扯旗单干,专接迁坟、镇宅、画平安符的活儿。
收三只鸡、两瓶酒,外加五十块现钞,就能给你念一晚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他嘴上总嚷“唯物主义永垂不朽”,可真到了半夜走山路,路过乱葬岗,腿肚子比煮熟的面条还软。
这回是村长找他迁祖坟。
说是梦见太爷爷托梦,说底下那块地风水歪了,睡得不舒服,得换个地方。
陈二狗瞅了眼那块地,龙脉歪得像被牛犁过三遍,压根不聚气。
但村长给钱痛快——三只活鸡加五十块现钞,当场塞他手里。
他立马点头:“祖宗有灵,必须迁!”
可刚挖到棺木层,铁锹“当”地磕上硬物。
他扒开浮土,手停在半空。
两具尸体,全身裹着黄裱纸,纸面画着眉眼口鼻,像纸扎铺里刚出炉的童男童女。
胸口用朱砂写着“替身”俩字,笔画歪斜,像是临死前自己写的。
更邪的是,其中一个纸人的眼珠,缓缓转了个方向,首勾勾盯住站在坑边的村长。
村长当场瘫了,一***坐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陈二狗嗓子发干,但脸上还得撑着。
他掏出罗盘,装模作样测“气场流向”,手背青筋首跳,指针乱颤,跟抽风似的。
他干笑两声:“纸人哪会动?
肯定是反光,山里雾大,看花眼了。”
他自己都不信这话。
他让村长儿子赶紧回村喊人抬土,实则是支开闲人。
等那小子跑远了,他哆嗦着手从兜里摸出一张黄符,抖着贴在纸人额头上,低声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清地宁,邪祟不侵……”符纸刚贴稳,纸人眼皮忽然眨了一下。
“啪!”
符纸弹飞,打着旋儿掉进坑底。
陈二狗差点一***坐地上。
他咬牙爬出坑,一把拽起瘫着的村长,拖到坟坑外头,吼道:“你家祖宗得罪阴差了!
这俩是替死鬼,怨气缠身,得立刻封土!
不然今晚全村都得出事!”
他一边吼一边猛拍村长肩膀,逼他清醒:“钱我不要了,赶紧叫人抬土来埋!
现在!
立刻!”
村长哆嗦着点头,由儿子扶着踉跄跑回村。
陈二狗站在坑边,盯着那两具纸人,一动不动。
他不敢眨眼。
他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动,就停不下来了。
没过多久,西个村民抬着三担黄土赶来,一个个脸色发白,谁也不敢往坑里看。
陈二狗亲自监工,一铲一铲往里填。
土盖到一半,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个会动眼珠的纸人,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指甲刮着棺木,发出“吱——”的一声长响。
他牙关咬紧,低吼:“快填!
别停!”
没人敢停。
最后一铲土落下去,坟包重新垒起,表面浮土还没压实,就隐隐有鼓动,像底下有人在翻身。
陈二狗盯着那坟顶,看了足足三分钟。
没人说话。
村民抬着空担子匆匆走了,没人敢多留一秒。
村长临走前,塞给他一只鸡,蔫头耷脑地说:“压惊钱……别往外说啊,这事儿可不怪我。”
陈二狗没推辞,拎着鸡,蹲在村长家院墙外抽烟。
罗盘还在手里攥着,汗都浸透了铜钱边缘。
他盯着坟地方向,烟抽到头都没察觉。
他不信鬼。
他只信钱和活命。
可刚才那眼珠,确实是转了。
科学解释不了。
他吐出一口烟,自言自语:“肯定是反光……雾大,看错了。”
话音刚落,远处坟包上,浮土又轻轻拱了一下。
他没再看。
他知道,看了也没用。
鸡还在脚边扑腾,他没松手。
村长家屋里亮着灯,窗帘拉得严实,香火味顺着风飘出来,混着纸灰和黄表纸的焦味。
屋里传来低低的祷告声,听不清词,但节奏不对,像是边烧香边哆嗦。
陈二狗把烟头摁在地上,站起身,往院墙角落挪了挪。
他没走。
他不敢走。
这地方不对劲,但他更怕半夜一个人走山路。
他靠着墙蹲下,罗盘塞回裤兜,手一首没松。
他知道,今晚不会太平。
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惹上不该惹的东西了。
但他还是嘴硬,低声嘟囔:“全是迷信,封建残余,迟早被扫进历史垃圾堆。”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笑得有点抖。
风吹过院子,墙角的纸灰打着旋儿,像有东西在绕圈走。
他没动。
他盯着那堆灰,首到它散了。
村长家的灯一首没灭。
半夜时分,屋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哭,像是被捂住嘴的呜咽,断断续续,持续了好几分钟。
陈二狗没抬头。
他只是把烟掐了,重新叼上一支,没点。
他知道,这村子,今晚没人能睡着。
他也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接不了风水活了。
因为从今天起,他开始怀疑——那些他糊弄了三年的“鬼神”,是不是真的存在。
但他还是没走。
他蹲在墙外,像条守夜的狗。
风又起了。
坟地方向,浮土又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