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郎君顾寒渊要走了。他养好了伤,修成了化神境界。宗门派来的仙鹤仪仗遮天蔽日。
他此生最不耐烦的,便是我。迟钝愚笨,连最简单的阵法都看不懂。恨不得速速离去,
再不与我牵扯半分。可当我改嫁时。他却一剑劈开院门。念念,你不准嫁他!
我心魔已生,必须与你结一世夫妻。01顾寒渊功成名就那一日。
我们那个小小的竹庐被前来道贺的修士围得水泄不通。各色流光溢彩的法衣晃得我眼晕,
平日里清静的院子,嘈杂得像镇上的集市。我养的肥兔子团绒
早就吓得钻进了最深的药草堆里,不见踪影。苏念姑娘真是好造化,七年前救下顾大师,
谁能想到有今天这番荣耀呢。我被人群簇拥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将离去的顾寒渊站在仙鹤前,递给我一枚温润的玉佩。他神情一如既往地清冷,
目光里没有半分波澜。这是宗门信物,凭此可向我兑换一个承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以此了结因果,你我两不相欠。照顾他养伤的七年里,我曾以为,朝夕相处的时光,
能捂热他那颗比千年玄冰还冷的心。他闭关钻研阵法,我便上山为他寻觅能凝神静气的草药。
他推演天机耗损心神,我便在炉前为他熬最滋补的汤羹。可顾寒渊的心思,
全在他的师妹秦书影身上。秦师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聪慧绝伦。一个繁复的阵法节点,
顾寒渊只消提点一句,她便能心领神会,举一反三。而我,偷偷学他画护身符,学了一个月,
画出来的符箓连引火都嫌慢。有一次被他们撞见,秦书影只是浅浅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的悲悯。顾寒渊则眉头紧锁,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苏念,
你的心太散,思绪芜杂,天生就不是学阵的料。别再做这些无用功了。师兄,
凡人寿元短暂,七年光阴于她而言已是弥足珍贵。秦书影在一旁轻声劝解,你此番功成,
若不与她了结尘缘,恐怕会成你日后的心魔。顾寒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或许是怕我借这救命之恩,赖上他一辈子。此刻的他,白衣胜雪,风姿卓绝,
站在云端之上。与七年前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需要我一勺一勺喂他参汤的落魄修士,
已是天壤之别。顾大师的世界,再也不会有我这个采药女的位置了。我心中最后一点念想,
也该断了。我将那枚玉佩推了回去。低头想了很久。我没什么想要的,我轻声说,
只是我们村东头的祠堂,年代久了,房梁都有些漏雨。
你能不能……帮忙布个小小的避雨阵法,让它能多撑几年?如此,你我之间的因果,
便算彻底了结了。顾寒渊愣住了。他身后的秦书影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他很快明白,
这对他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事。他屈指一弹,一道灵光飞向村东。片刻后,
那边传来村民惊喜的欢呼声。秦书影欣喜地拉住他的衣袖。师兄,尘缘已了,
我们该回宗门复命了。顾寒渊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仙人走了,天边的仙鹤仪仗顷刻间消失无踪。道贺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苏念真是个傻的,顾大师的承诺,她就用来修个破祠堂。仙人走了,
连同这七年的梦也一同散了。我不想再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落落的屋子。第二天,
我找到了张媒婆。张大娘,我想请您帮个忙。啥事?帮我说个媒。
我很认真地看着她,补充道。要脾气好的,会过日子的,就算以后发达了,
也别嫌我记性差、脑子笨的。张媒婆一脸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我的傻姑娘,
我哪敢给你说媒啊?那位顾大师要是哪天知道了,一个指头就能把老婆子我捻成灰!
我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用那个承诺,让顾寒渊帮我找个男人了。
02半个月后,张媒婆却自己找上了门,一脸神秘地把我拉到院角。好姑娘,
我给你物色了个老实人!我心里犯嘀咕,张大娘这么热心,怕不是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邻村新来的一个木匠,叫陆尘。长得周正,就是性子有点闷,整天就知道埋头做木工活,
别人说十句他回不了一句。听起来倒是个安分的人。我推开院门,看见那个男人时,
心里那点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眉眼温和,像春日里被溪水冲刷过的石头,干净又沉静。见到我,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低着头,耳根却悄悄红了。这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看得我心里踏实。我苏念,
祖上三代都是采药的,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一个安稳的家。张媒婆见我没反对,
赶紧介绍起来:陆尘,二十六,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就会一手木匠活。苏念,
二十有二,无父无母,之前……之前家里有个借住的恩人,已经走了。我学着她的语气。
我会采药制药,也会做饭,你要是不嫌弃,以后你做木工,***持家务,咱们搭伙过日子,
成不?他抬起头,那双眸子像林间的小鹿,清澈又带着点怯意。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下点头,点得我心里像是有只小鸟落了地,安稳了。那这事就算成了!
张媒婆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汗,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的谢媒钱,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
我看着眼前的陆尘。这宽厚的肩膀,看着就让人安心。
哪里不比顾寒渊那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影好?我满意地点点头。恰在此时,
陆尘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了。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了。
我最见不得老实人挨饿,忙挽起袖子。你等着,我给你下碗菌菇面,
再卧两个我拿草药喂的鸡蛋。陆尘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但速度不慢。一大碗面,
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察觉到我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不像顾寒渊,
总说我做的饭菜烟火气太重,浊了修行。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是久违的安宁和期待。
陆尘手艺好,以后家里的桌椅坏了就不用愁了。他做的木簪子肯定也好看。可是,
我记性这么差,万一把他要用的工具弄丢了怎么办?五年前,
我好心帮顾寒渊整理绘制阵图的玉简,却不小心把顺序弄混了。他找了三天三夜才重新理顺,
出来时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从那以后,
他书房里的一切,我都再也不敢碰了。我还记得,三年前,我采药时迷了路,
天黑了才摸回家。顾寒渊见我一身泥泞,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这山你走了十几年,
也能迷路?我跟他解释过,小时候摔过一次,撞到了头,之后记性就一直不好。他听完,
只是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轻蔑。蠢就是蠢,何必找借口。蠢,糊涂,无用。
我已经习惯他这么说我了。算了,人都走了,不想了。我正翻来覆去地想着,
以后一定要把陆尘的东西放好,千万不能再犯错了。夜深了,
我还在窗下借着月光分拣白日采来的草药,想赶在它们枯萎前处理好。身后忽然一暗,
一道影子笼罩下来,带着一股干净的檀木香气。我吓了一跳,回过头,
正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是陆尘。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后。月光下,
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头发披散下来。平日里那份老实木讷荡然无存,
反而像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野性。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我,目光专注又深邃。良久,
他才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轻轻地问:念念,顾大师走了……你会觉得难过吗?
03我被他这声亲昵的念念叫得心头一颤。不……不难过。我小声回答,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现在醒了,挺好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垂下眼帘,盯着他赤着的脚。倒是你,夜里凉,
怎么***鞋就出来了?他似乎对我转移话题的笨拙举动毫不在意,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像羽毛轻轻搔过我的心尖。他没有回答我,反而蹲下身,
凑近我脚边那堆杂乱的草药。分不清楚了吗?他问。月光昏暗,
好几种草药的叶片形状相似,我正为这个发愁。我记性不好,采药时全靠气味和手感,
一旦混在一起,在晚上就很难分辨。我窘迫地点点头。若是顾寒渊在此,
定会说一句连自己的活计都做不好。陆尘却没说话。他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悬在药草堆上方。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指尖竟然泛起一层柔和的萤光,
温温柔柔地照亮了那一片狼藉。光芒之下,每一种草药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这是‘龙胆’,
清热燥湿。这是‘蛇衔’,祛风活络。它们的叶子虽然像,但你看,他捻起一片叶子,
递到我眼前,龙胆的叶脉是平行的,蛇衔的却是网状的。记住了吗?他的声音很耐心,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我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发着光的手指,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是……他收回手,歪头轻轻一笑。他笑起来很好看,平日里的木讷一扫而空,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心安的温暖。我只是……眼神比你好些。他说。然后,
他三下五除二地帮我把所有的草药分门别类,码放得整整齐齐。
我七手八脚忙活半个时辰也未必能弄好的事,在他手里不过是弹指之间。做完这一切,
他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挠了挠头。那个……念念,我饿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整齐的药草,又看看他,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七年来,
顾寒渊只会指责我为何记不住,却从未想过要帮我记住。我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
转身走向厨房。等着,我给你烙张葱油饼,再给你冲碗蛋花汤。热油滋啦作响,
葱花的香气弥漫。陆尘就倚在门边,安静地看着我忙活,也不说话。我把烙好的饼切成小块,
放在他面前的木盘里。他拿起一块,慢慢地吃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收拾着灶台。念念。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嗯?
能和我说说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关于你的事,
还有……那位顾大师的事。他的目光很真诚,像山里最清澈的泉水。不知为何,
那些积压在心底七年的委屈,忽然就有了倾诉的出口。04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说的故事。
我叫苏念,五岁前的事情不太记得了。听村里的老人说,我爹娘是外地逃难来的采药人,
在我五岁那年进山采一味珍稀药材,遇上了山崩,就再也没回来。我成了孤儿。
靠着东家一碗饭,西家一件衣,磕磕绊绊地长大。村里人都说我傻,因为我记不住人,
记不住路,还总把东西放错地方。后来有个庄稼人心善,教我采药。好歹算一门手艺,
饿不死。七岁那年,我在后山捡到了一只受伤的信鸽,腿上绑着求救的信。
我用最好的伤药为它敷上,养了十几天才放飞。后来,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寻来,
说我救了他徒孙的信使,算是有缘。便传了我一套粗浅的吐纳心法,说能强身健体,
百病不侵。大概是托了这心法的福,我虽然糊涂,但身子骨一直很好。十二岁那年,
我在溪边捡到了团绒。那时候它才巴掌大,被一群野狗追得瑟瑟发抖。你也没人要了吗?
团绒用小脑袋蹭我的手心。从那天起,团绒成了我第一个家人。再就是十九岁那年,
我捡到了顾寒渊。他倒在血泊里,阵法反噬让他经脉尽断,只剩一口气吊着。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苍白如纸,却依旧掩不住那份出尘的仙气。那天雨下得很大。
我怕雨水泡坏了他,就用自己的蓑衣把他盖得严严实实。我在雨里守了他半日,
没等到他的同门来寻他。村长跟我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不然就是偷。
可天快黑了,再不救,他就要被山里的野兽拖走了。我咬咬牙,
鬼鬼祟祟地把他背回了我的小竹庐。我看着他,觉得这么好看的人,要是死了,
实在太可惜了。我掰着指头算了算。从前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村长说,两个人搭伙,
才算有个家。现在我有了团绒,还有这个大活人。那他当家的,***持。嘻嘻,我苏念,
好像也有家了。我用最好的药材吊着他的命。又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熬成米粥一点点喂他。
喂到第五日,他才睁开眼。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挣扎着想布阵,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何处?你是何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天衍宗百年不遇的阵法天才。
因为强行推演一道上古杀阵,才遭此重创。受了重伤的顾寒渊,就在我家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七年。顾寒渊要用来推演阵法,我舍不得让他碰柴刀。
卖豆腐的刘大娘常打趣我:念念,你家那位读书人怎么不帮你干活呀?我红着脸,
擦了把汗:他……他身子弱,干不了重活。男人不干活,在家里吃白饭算什么事?
刘大娘撇撇嘴,也就你这个傻丫头,把个书生当宝贝供着。他……他有教我识字的,
还会帮我算账呢,大娘你别操心啦。我又一次撒了谎。顾寒渊从不屑于教我。
他觉得我朽木不可雕。他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我家后山有一处天然的灵脉汇聚之地,
有助于他修复经脉。我端着一碗安神的汤药放在他面前,讨好地看着他:等你伤好了,
要是……要是回不去,能不能就留下来,和我一起过日子?他从阵图里抬起眼,
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定会回宗门。届时,你救我之恩,我必有重报。
我不要什么重报。要是你方便,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山里的地图?我老是迷路。蠢货。
他嗤笑,为何别人不迷路,偏偏你迷路?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苦恼地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但我总觉得,顾寒渊不是真的讨厌我,
他只是……只是不喜欢一切糊涂的人和事。直到第三年,他的师妹秦书影找来了。我才知道,
原来顾寒渊也会笑。他看向秦书影时,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光。
看着秦书影自然而然地为他整理衣领,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只是觉得,
屋子里多了个人,更像个家了。当我傻乎乎地跟他们说,希望我们三个人能一直这样,
快快乐乐地住在一起时。秦书影先是睁大了那双灵动的眼睛,随即捂着嘴,
笑得差点喘不过气。她指着脸色铁青的顾寒渊,挤眉弄眼道:师兄,这小药女异想天开,
竟想让你我给她当家人,哈哈哈哈!秦书影误会了。我只是太久没有家人,
太渴望那种温暖了。她脑子不清醒,别理会她的胡言乱语。顾寒渊面色愠怒。从那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