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雪夜寻人
雨姐被窗棂上的响动惊醒时,炕头己经凉透了。
她摸了摸身边的位置,棉絮凹陷的形状还在,却没了半点温度。
外屋的门虚掩着,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
“狂魔哥?”
她喊了一声,声音撞在空荡荡的屋里,只反弹回细碎的回音。
灶台上的铝壶结着层白霜,昨天晚上两人拌嘴时摔在地上的搪瓷碗还没收拾,裂纹里卡着没吃完的咸菜。
后半夜的风带着哨音,雨姐披了件军大衣就往外冲。
雪片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她眯着眼往村口望,只有白茫茫一片,连平日里最显眼的老槐树都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狂魔哥!
你在哪儿啊?”
喊声被风雪撕成碎片,没走多远就咽了回去。
她想起昨天傍晚的争吵——就因为她劝他别总窝在屋里打游戏,该出去找份正经活,他就翻了脸,摔门进了里屋。
后半夜她起夜时还听见他在翻身,怎么转眼就没了人影?
村西头的苞米地早就收割干净,光秃秃的秸秆在雪地里戳着,像一排排瘦骨嶙峋的手指。
雨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积雪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要费老大劲。
军大衣被雪打透了,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可她心里烧得慌,一点都不觉得冷。
“狂魔哥!
你出来啊!
有啥过不去的坎咱好好说!”
她知道他那脾气,看着横,其实脆得像冬天的冻梨,一点火星子就能炸毛,真受了委屈又只会自己憋着。
昨天她话说重了,说他“三十好几的人了,整天吊儿郎当,对得起谁”,当时就看见他眼圈红了,转身摔了门。
现在想想,他也不容易。
从城里来这小屯子,水土不服,朋友没有,除了跟她拌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总嫌他懒,嫌他不会干活,却忘了他在城里也是坐办公室的,哪受过这份罪。
雪越下越大,天快亮时,远处的树林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雨姐的心猛地提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边跑,棉鞋里灌满了雪,冻得脚趾发麻,可她顾不上了。
“狂魔哥?
是你不?”
树林里积的雪更深,枝桠上的雪时不时落下来,砸在头上。
她看见一棵老松树底下有个黑糊糊的影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狂魔哥!”
那人蜷缩在树根下,身上落了层厚雪,像个雪人。
听见声音,他慢慢抬起头,脸上冻得通红,嘴唇发紫,看见雨姐,眼神里先是愣,接着就涌上点说不清的情绪。
“你咋来了?”
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雨姐没说话,蹲下来就去拉他,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缩了一下——冻得像块冰。
她赶紧把军大衣脱下来,裹在他身上,又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死死勒在他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你傻啊!
这么大雪往外跑啥?
想冻死在外面?”
她的声音抖着,眼泪没忍住,混着雪水往脸上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被狂魔哥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冻得冰凉,力气却大得很。
“我没地方去,”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昨天……是我不对。
我不该跟你吵。”
雨姐鼻子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跟我吵咋了?
咱吵架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你用得着往雪地里钻?”
她吸了吸鼻子,使劲把他往前拽,“起来!
跟我回家!
冻死在这儿算啥本事?”
狂魔哥没动,抬头看着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不生我气了?”
“气!
咋不气!”
雨姐瞪了他一眼,手上却用了劲,“气归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冻死!
赶紧走,再晚咱俩都得冻成冰棍!”
他终于肯动了,却没站稳,一瘸一拐的。
雨姐这才发现他脚踝肿了,估计是夜里在雪地里崴了脚。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上来!
我背你!”
“不用……少废话!”
雨姐把他往背上一拽,“当初你在城里帮我扛行李的时候咋不说不用?
现在跟我逞啥能?”
狂魔哥没再犟,乖乖地趴在她背上。
他不算轻,压得雨姐膝盖一弯,可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往树林外挪。
雪还在下,可她觉得心里那团火又烧起来了,暖烘烘的,连带着冻麻的脚趾都有了知觉。
“雨姐,”他趴在她耳边,声音软软的,“以后我不打游戏了,我跟你去学种地。”
雨姐“嗤”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就你?
能学会啥?
别到时候把苗都薅了。”
“那你教我呗。”
“教你行啊,”她深吸一口气,把他往上颠了颠,“但说好,学不会就得给我剥一个月的苞米。”
“……行。”
雪地里留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一大一小,慢慢往村子的方向延伸。
太阳出来时,第一缕光落在雪地上,亮得晃眼。
远处的烟囱升起了烟,混着雪雾,像幅毛茸茸的画。
雨姐背着狂魔哥,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军大衣的衣角沾着雪,被风一吹,轻轻晃着。
她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看着歪歪扭扭,往前走,总能踩出条路来。